「嗯!都有一對炯炯有神的大眼楮,很好看的濃眉,還有小小年紀,就有種不怒而威的表情,很教人一眼看上去,就不易忘記。」
這當然是一番令霍守謙非常非常受用的說話了。
我早說過,先把一些有自卑感的人,一掌打跌在地,才伸手攙扶他,他對你的感激與信服,尤在于你巴巴地跟在他後頭討好奉承之上。
有很多人天生地犯賤!
我敢賭,如果我一開頭,就忙不迭地找機會巴結這姓霍的,以為可以獲得他的青睞,繼而站到我一邊去,就未免天真了。
這種人的第一個反應,必是懷疑我的結納,是伺機將他利用,甚而向他本人報復,一旦提高警覺,就很難于接近他以致于駕馭他了。
這叫欲擒故縱,欲揚先抑。
用心地耍起手段來,不見得我就沒有兩手。
畢竟虎父無犬子。
也許,在我潛藏的血液里,有父親的深沉與狠絕。
母親呢,我自小無緣相見,想她必是個仁厚直率的婦人,才攪到我往往在勇往直前之中,時有婦人之仁。
性格上的矛盾,使我時生難堪,躊躇不前。
霍守謙打斷了我的思路,他說︰
「可惜,女兒跟我一般,定是沒讀得成什麼書。」
「那有什麼要緊呢?女子無才便是德。」
「時代不同了。」
「人要是天生精靈聰敏,雄才大略的話,念書只不過是步上青雲的捷徑而已,潛質優秀的,只要時來運至,自然能成大器。」
我的說話一直說得霍守謙有點眉飛色舞。
他最愛听的活,也無非是否定正途教育對一個人的社會地位以至于發跡的機會都並無影響而已。
他這種閑日連自我進修都不勞費神費心的人,的確需要朝這方面想,才能壓得住蠢蠢欲動的自卑感。
人不一定要跑到高等學府去念什麼學位,抑或文憑,全憑自修,也是可以學富五車,滿月復經綸的。
只不過是前者是人家代為鋪排計劃的訓練過程,只須拿出時間來,那條路並不難走……
反而是後者,需要極大的自制力,自行披荊斬棘,方能殺出一條血路,到得彼岸。
沒有多念書的人,跟多念書的人總是有分別的。
分別不是在于哪一種人會發跡,抑或哪一種人更易直上贍宮攀丹桂,而是在于有一些事,讀過書的人不忍心出手做,未受過教育的人則會手起刀落,毫不容情。
以我和霍守謙為例。我就最肯定,我決不忍陷害無仇無怨無辜的人。
他呢,利益當前,無所謂仁與義。
我仍笑眯眯地望著霍守謙,繼續布下我的天羅地網︰
「而且我總覺得一旦成了大器的人,風采就自然過人。
你何必太為小清擔這個心!只要平安出來,跟你團敘就好。」
霍守謙情不自禁他說︰
「真沒想到,我們可以由敵人變成朋友。」
「這年頭,也實在太滑稽了,是不是?這邊廂才是佳偶頓成怨偶,那邊廂已談笑息干戈,化敵為友了。」
「是我的運氣!」
「也許是雙方面的。」我笑︰「夜了,我們改天再約時間見面,我這就得回家去。你有車子開來嗎?我遣走了司機,這就要勞駕你送我回去了,成嗎?」
「當然,當然!」
梆懿德當初探听有關這姓霍的消息,曾給我說︰
「霍守謙對于他的亡妻情深款款,永志不忘,總是每個月上墳,也不花天酒地。」
對。資料無誤。然,葛懿德並未分析這里頭的原因,只為這姓霍的自視甚高,他的選擇並不隨便。
以他的要求和眼光,也很容易變得高不成,低不就。
以他如今的成就,長久性的續弦也好,短暫性的雙宿雙棲也好,他當然不肯要一些蒲柳之姿,甚而小家碧玉。然,要高攀豪門望族,或是專業女性呢,又談何容易。他所擁有的也無非是幾千萬的身家而已。
單就他今晚的表現,我就太肯定,肉已在砧板之上,要如何處理,權操自我。
世界上永遠忠貞的男人,已如恐龍,絕了種了。
翌日,我親自撥電話給朱廣桐,說︰
「朱翁,拜托你盡人事,趕快替那霍小清申請單程來港證!以我們在國內投資之巨,人面之廣,這不應該是件太難辦的事,朱廣桐一力承擔,且很決就給了我一個肯定而愉快的答復。
我撥電話給霍守謙時,完完全全地躊躇滿志,連聲音里都透著陽光似的。並非他父女快將重逢而欣慰,只是看到我計劃的逐步得逞,一種絕對的滿足感,彌漫全身,舒服得笑出聲來。
「你要怎麼樣酬謝我了?」我問。
「你說,你說,只要辦得到,願效犬馬之勞。」
「一百枝白玫瑰,這個周未送到我家里來。我在家設宴,替你慶祝乳燕歸巢,好不好?」
對方一定是呆一呆,因為有那麼幾秒鐘的沉默出現,然後才听到他一迭連聲他說好。
周未,一大清早,走下飯廳去吃早餐時,菲佣就抱住一大束的白玫瑰走進來,不用看名片,我也知道是誰送來的。
我囑咐菲佣說︰
「把九十九枝白玫瑰插在飯廳里,另外一枝插在我的床頭。」
局是布辦了,只等那心甘情願上鉤的人出現。
準七時,江家的門鈴就響。
女佣把霍守謙帶進來。
他穿一套寶石藍的西裝,藍底起白點領帶,一雙薄薄的皮鞋,頭發濃密光澤,滿臉笑容,很一表人才似的。
誰會看得出他是個胸無點墨的江湖撈家?
今晚,我當然地刻意打扮過。走下客廳來招呼他時,分明看到對方眼神閃亮。
我摯誠地用雙手跟他緊握︰
「恭喜!大概是幾個月的樣子,小清就可以來港了!」
「肯定?」
「肯定,請放心。」
「每日一百枝白玫瑰都不足以表示我對你的感謝。你收到花了嗎?」
「嗯!謝謝你。我們這就到飯廳去,你便可以看到那束漂亮的花了。」
一大蓬的白玫瑰,插在一個高身闊口的拉列水晶花瓶內,放在長餐桌的正中,跟二十張套了鮮紅軟緞椅罩的餐椅,和那巨大的古銅吊燈,相映成趣。毫無保留地顯出了浪漫高貴的氣勢。
霍守謙一定被這個氣氛奉承得飄飄欲仙了。
我安排他坐在我旁邊,沒把他放到餐桌的另一頭去。太遙遠的距離,令我難以看清楚他的表情,听清楚他的說話。
這一晚的約會,于我,是重要的。
席間,我替霍守謙頻頻添酒。
「謝謝,不能多喝了。」
「為什麼呢?這是你開心的日子!」
霍守謙臉上的喜悅遮不住那一份羞澀,在酡紅的膚色下,蠢蠢欲動,叫人很容易就能看得出來。
他連忙答說︰
「對,對,是我太開心的日子了。很有點酒不醉人人自醉。」
說這話時,他正正拿眼看我。就為了這個眼神,把他心上的秘密出賣了。
我已是過來人,不難明白男人的心態。我的大門慢慢敞開,歡迎霍守謙逐步走進來。然,一下子就讓他登堂入室,就未免有失高貴,還有一段迂回曲折的長廊,他需要好好地走完我舉杯,說︰
「干了這一杯,祝你骨肉重逢!」我先把酒一飲而盡。
霍守謙語氣帶一點點的憐惜,問道︰
「你這麼能喝嗎?」
「獨酌縱然無味,酒入愁腸愁更愁,然,還是習慣下來了!」
這麼一個回答,當然是故意營造的。一般情況下,相識不久的男子,我才不會說這種引他想人非非的話。
姓霍的,果然又上當了。
「總會有日有人欣賞你的善心與可愛,願作裙下不貳之忠臣。」
我苦笑︰「我不信善有善報,你信嗎?你當然是不信的,否則,早些時,就會對利通下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