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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雲變 第5頁

作者︰梁鳳儀

我真的動氣了,為了芝麻綠豆的事,一個小女孩竟用著如此無禮粗暴的態度對待母親,我是老媽子都不如了。我罵沛沛︰「誰教你說話如此無上無下,請求母親做事,不好聲好氣,竟然呼呼喝喝。你自己不細心想想,我們有什麼虧待了你?活得公主似的,飯來張口,錢來伸手!我還欠你呢!」

「當然欠,欠這一輩子,誰叫你把我生下來了!……」

我嚇得瞠目結舌,現代的孩子是怎麼一回事了?

「你以為我好好過,年年月月功課一大堆,跟同學斗個你死我活,下了課還有一連串的閑氣要受,我們家都要說供養得我稱心如意,小鮑主似的,那撮天天司機接送,放學載一車子同學回自己別墅去吃茶點的,又算什麼?算巫婆不成!人家要抬哪個,踩哪個,認真悉隨尊便!生下來的窮人就得看有錢人的面色!」

沛沛竟伏在床上,痛哭失聲起來。

可想而知,小孩子在學校里遇上些少人情挫折,回家來借題發揮,把一種怨毒之氣都吐到做母親的身上來!

怎麼炎涼世態,冷暖人情這麼快就讓孩子們領受得到呢?人生數十寒暑,挨的日子還長呢,何必要縮短天真爛漫的時光,拖長明爭暗斗的歲月?

我走前去,坐在床沿,一時間不知如何安撫女兒!

受的委屈可能很小,但對羽翼未豐的沛沛甚至一總十多歲的孩子,要承擔打擊挫折,是很吃力的一回事。

我撫弄著沛沛的頭發,她竟又拼命搖頭,擺月兌我的手!

哭得累極了,才深深回過氣來,漸漸靜止。

一雙眼老早變得核桃般大。

我正準備拿沛沛這個怪模樣開玩笑,說一兩句輕松的解慰話,好讓她破涕為笑,撥開雲霧見青天。

就在此時,門鈴聲響。只見錦昌用門匙開了大門進來,身後還跟著他的母親。

「媽剛在中環逛街,跑上來跟我一起下班,她沒有見沛沛好幾天了!」

我笑著迎上去,給我這家姑打招呼。每次我們婆媳相見,她劈頭必然是那句話︰「哎呀,怎麼又胖了?大嫂你老是這樣子長肉,怎得了?」

究竟是否真的加磅?我看未必,她明知我最怕發胖,老拿這個弄得我坐立不安。

我幾次想對錦昌投訴︰「你母親心腸不好!」

都是話到唇邊就吞回肚子里,免得錦昌說我小家子氣。

反正也是一星期里頭見那一次,每次讓她說我胖了一磅半磅,還有好幾年才攀得上沈殿霞的級數。她老人家圖得一時口快心涼,也就由著她算了!

沛沛一看是最寵她的祖母出現,立即撲過去發嗲,才喊了一聲「麼麼」,剛收住的眼淚,又崩堤似的一瀉千里。

這個女兒真是難纏之極!

「怎麼了?沛沛,誰沒把你招呼得妥妥善善,要你受委屈呢?」

沛沛只一味地搖頭。老祖母卻只管拿眼盯我。

炳!我活月兌月兌是沛沛的後娘不成?

幸好母親不在家,否則這場戲就真夠瞧的了。

反正今天並非吾日,我再忍多這幾小時,又是明天,希望明天會比今天好就算了。

我回頭問錦昌︰「是在家里吃飯嗎?」

錦昌還未表態,他母親就搶答︰「沒有預備就不用張羅了!

我這就攜了沛沛出去吃頓好的!誰不知好主婦不易為,一日三餐,累都累死,還幸老人家只這麼一個,否則更不得了!」

話是出在人口,如何申析含義,分辨忠奸,那可悉隨尊便了!

我一向念著家姑沒有跟兒媳住在一起,純是因為自己母親霸佔了這項權利,對她的說話,左耳入,右耳出,盡量地不上心!

眼見她哄著沛沛入房換衣服,我拿眼看看錦昌,等候他的主意發落。

「就跟他們一起到外頭去吃晚飯吧!」

「我們倆留在家隨便吃一頓,讓他們婆孫二人去,不就成了了?」我試圖掙扎。

「何必死爭這種可有可無的面子?人家一老一幼,都沒有你這麼不成熟!」

我當然可以一扭就走回房間去,讓他們同黨結盟去!但,這又如何?自己孤零零地躲在屋里等天黑!回到家來的仍是丈夫和女兒,切肉不離皮,總是要相處下去的。

這一口氣又咽定了。

一頓晚飯,不能否認是在有講有笑的情況下用畢的。

然,我情緒十分低落,完全處于賠笑狀態。

究竟是不是我小家子氣?若問錦昌,他必會認定如此。

在妻子和母親兩個角色之中,他通常選擇幫後者,我又不能說這種孝順是不對的。

可是,家姑的話題,實在有意無意,甚或故意地在傷害我做人的志氣與尊嚴,我奇怪錦昌為何不曾覺察得到。

不是嗎?她為何要在整頓晚飯過程中,偏偏要提起移民問題,並且說起!

「表嫂一家要在下月移居加拿大了。這個女人真了不起的是她申請丈夫跟兒女到溫哥華定居的。」

我和錦昌都沒有答腔,由著家姑興致勃勃地說下去︰「球表哥是中下級公務員,沒有獨立移民資格,球表嫂一直從商,別看她經營那小小的人造首飾廠,年中盈利不知多高,否則當年碧瑤灣一落成,她憑什麼買入好幾個單位呢?少說也要三五七百萬。現在豈只流行公一份,婆一份,誰對家庭前景收入有實際貢獻,誰的聲音就最響!,我那年頭的女人,只曉得生兒育女,一日煮三餐飯菜的,都變成老土,不中用了!」

我如坐針氈之際,家姑卻笑眯眯地夾了一箸好菜往我的碗上送。

心有抑郁,卻發作不得。

「球表嫂是以小投資者身分申請移民的,丈夫與小孩都成了她的家屬!女人呀,不但不成為男人的包袱,倒轉頭來,反而一把將個家從從容容地背起來,穿州過縣,越洋重建家園,怎不令人翹起大拇指贊好?將來我們沛沛,也要做個女中豪杰才成!」

沛沛不住地拿筷子挑碗里的飯,說︰「別對我的期望過高,令我心理壓力大!」

「哎呀!你祖母總共只你一個孫子,算是女孫,也算男孫了,不指望你又指望誰呢?說實在話,男女都不相干,出人頭地就好!看你的郁真阿姨呢,還有孟倩彤……哎呀,數不勝數,人家都說近朱者赤,除非你全無慧根,否則不應離譜吧!」

回到家里去後,我實在氣悶不過,終于忍不住傍錦昌說︰「你覺得你媽的話里有刺嗎?」

「作賊心虛,我老早想到你會有此一問!」

「錦昌……」我的委屈更甚!

「怎麼樣?你不能怪責老人家實話實說!」

「我真的如此不中用嗎?」

「是不是我親口贊你兩句,你會得安樂呢?」

我無辭以對。

「公司里頭的人事糾紛,無日無之。如果听上幾句不對自己胃口的話,就氣悶,就要人安慰,那還得了?沒有見過世面的人,才會一天到晚覺得自己最委屈。」

「錦昌,這麼說,你工作上頗多困難?」

「上刀山,下油鍋,還不是我一個人的事,你代替得了?」

錦昌一個翻身,就表示要睡去了。

我望住天花板,不知所措。

再跑到社會上頭做事,是否太遲?誰會雇用一個在家里呆了半輩子的女人擔當較重要的職務,要是閑職呢,做來也沒有意思!

名符其實的高不成,低不就!

又沛沛都已經十五歲了,還試生第二個女圭女圭嗎?要還是個女的,又如何?況且,怎麼啟齒去跟錦昌商量?

原以為普普通通的一個家庭主婦,既不憂柴又不愁米,就可以活得舒適,誰知人們還是不放過你,是非挑剔老是無分彼此高下,總之人人有份,永不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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