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彤非常珍惜一分一秒,卻很多時跟我聊天至深夜,才放我回家來,可見我們的相敘,于倩彤是有意義的。
筆而每次她的約見,我都絕不推搪,加上她每日都忙個天翻地覆,難得有空騰出來,故又是我遷就著她,總由她定時間和地點。
今天,情況可有點特別,月事煩人,多動更傷元氣,于是我少有的提出建議︰「我還想多睡一會呢!好不好改遲一點,我下午跟你吃頓茶如何?」
「真是的!你這種少女乃女乃真難纏!」倩彤拔直喉嚨喊,「快,快,快,遲不得,我就這個小時有空,跟你吃完午飯,之後,我還要趕回廠去,有位美國來的客戶,要跟我商議下一季的訂單,他若不是想趁午膳時間到尖沙咀去購物,我還不能撈到這麼輕松的一小時呢!」
我尚未回答,房門就被母親推開,囑咐我說︰「你是有完沒完,抓著電話睡在床上講天方夜譚似的,連你女兒那把年紀都沒有這種陋習,我要用電話呢!」
竟忘了接近中午,正是母親一天里頭最重要的時刻,她老人家要周圍聯絡,籌組牌局。
于是我慌忙對倩彤說︰「好吧!就十二點半,你在哪兒吃飯?」
「你到沙田來吧!」
「沙田?」我驚叫,「頂塞車的!到尖沙咀去吃吧!」
「太陽底下的時間全歸于你呢,我若到尖沙咀去,就趕不及回廠了,會壞大事!」
也沒說錯,到底是應該沒正經事在身的人多遷就一點的 狘br />
收了線,看看手表,都已過十一時了,連洗個澡也未必來得及呢!于是,快手快腳,再洗過一把臉,重新換上適才卸下的西褲恤衫,抓起手袋,就要出門去。
母親叫住了我︰「等等,到哪兒去了?」
「跟倩彤吃午飯!」
「你也算好運氣,這麼當時得令的人物,跟你合得來,誠是往你臉上貼金了。昨兒個晚上,我見倩彤出現在電視新聞里頭,人是愈忙愈漂亮愈精神,我听郁真說,她下一步要擠進立法局去了!」
「媽,我要出門了,回來再談嘛!」
「不,不,等著我一道走,先把我送到太古城去!」
「媽!……」
我欲言又止,終于看了母親一眼,就催她說︰「你快點好不好?我這就要遲到了!」
「緊張些什麼?要真是多年老友,吃頓普通午飯就算遲那麼一兩分鐘,有什麼打緊!往來無白丁是好的,也犯不著拍人家的馬屁拍得過分響亮!」
母親這究竟是什麼一回事?說話扭橫折曲,全部隨心所欲,想得出的就出口了,難怪人家都說,老年人最作興是三分顏色上大紅,我平日也真太過任母親為所欲為了。
然,她今年七十有多了,還能剩下多少時光?難得她精神健旺,要罵要吵,就隨她去吧!
待母親打扮停當,差不多是揪著她下樓,趕快到停車場去,火速把車子駛向太古城!
還未上東區走廊之前的行車狀況,實在擠迫得很。我幾度想開口請母親轉乘計程車,都總是難于啟齒。
這真是我的老毛病,從小到大,分明只要開這麼一句聲,就能給自己老大的方便,卻從未試過成功。倒是自己周圍的人,隨隨便便拜托甚而招呼一下,我就忙不迭地奔走呼應,把件事辦妥當為止。
我並非覺得開口求人難,只是自己能忍耐的,就多忍一點;能做的,就多做一些,樂得耳根清靜,口舌平和而已!
把母親送到太古城雀友家之後,再踩踏油門,飛奔往沙田去。
第二章
沙田的獅子山隧道,再多開三條,才能使出入新界的車輛暢順。步步維艱地出了隧道口再疾馳至麗豪酒店,眼看快要抵步了。車後竟有巡警追上來,截停了我的汽車。
我嚇得什麼似的。「什麼事呢?」
「太太,你開快車呢,請給我牌照吧!」
老天,因加得減,想快成慢!被那交通警察糾纏了好—會,才再走畢全程。
踏進麗豪酒店時,已經是一點整。
倩彤的面色難看至極,這當然可以理解。
我匆匆忙忙坐下,連清水都沒喝一口,就給她道歉︰「對不起,遲到了!」
倩彤跟我既是情同姊妹,她也犯不著惺惺作態,于是把所有的不耐煩。不滿與不快,統統都寫在面上,兼且很認真地對我說︰「郁雯,你不是到社會上做事的人,很多江湖上要守的規矩,真是要好好知道和學習的。自己的時間是時間,人家的時間也是時間。」
「倩彤,你先听我說……」
「不用听也知道是什麼一回事,不外乎是塞車,臨時有電話之類。你怎麼不可以多搖一個電話來,說要遲到半小時,不就干淨利落,兩不拖欠了嗎?我們做事的人,最講究凡事有交代,不拖泥帶水!」
我再不想回話,人累得要命。月復部的脹痛剛才因過度匆忙緊張,而拋諸腦後,現今又緩緩的跑回來滋擾個夠。
「算了!原本想給你講件開心的事,被你這樣子一遲,連情緒都低落了!」
我很艱難地才說了以下兩句話︰「你這就說吧!我好歹已經來了!」
「不說,不說,你還要不要吃東西?要的話就給侍役關照一聲,我這就先行把帳結了!要趕回廠去,一萬件公事等著要做!」
我的確想坐著休息一會,就由得倩彤先走了!
不久,侍役把一缽肉醬意粉放在我面前。其實我並不餓,拿起叉把意粉翻來覆去地攪拌著,一盤食物被折騰得面目模糊,不知所謂。
我做人的遭遇大抵也是這副面貌。
如果連我生活如此簡單,接觸面這般狹隘的人,都要慨嘆處世艱難,人家還要不要活下去呢?
每念至此,也就把心中的一團翳悶化解了一半!
開車回家的路上,仍免不了不住地想倩彤的那句話︰「自己的時間是時間,人家的時間也是時間。」
然而,是不是人與人之間的時間就有貴賤高下之分呢?
車子一直開回跑馬地去。
我把車窗搖下了,讓外面的涼風吹散一下車內的翳之氣。
是涼快得多了,可不期然一陣寒意涌上心頭,連喉嚨都像突然之間地卡住了,有種要吐的感覺。
我暗地里叫句該死,一定是整個上午,奔波勞累,剛才空著肚子,吞了幾陣生風,便著涼了。早知如此,好歹把缽意粉塞進肚子里去,或許舒服得多。
沖回家去時,僅僅來得及吐到洗手間的抽水馬桶內!
人才舒服得多!
爬到床上去,和衣而睡。心想,能有個佣人真好,也許不該再管母親嚕蘇,就申請個菲佣算了。
沛沛應該已經下課了,她通常自己乘公共汽車回家里來,要不是下雨天,我是不去接她放學的,免得為了準時接送而限時限刻的困身。且我又得準備晚飯!
如果這個時候,沛沛回到家來,看見母親疲累地蜷伏在床,能沖杯好茶相奉,就能解百病了。
我轉了個身,微微听見客廳外頭有聲響。這麼巧,一說曹操,曹操就到。定是沛沛無疑。
餅了好一陣,竟又听到她大力關起房門的聲音。好生奇怪,這個刁蠻小姐又不知在使什麼蠻勁了?
披衣而起,我走過去輕輕叩門︰「沛沛!」
房門沒有關著,我推門進去︰「沛沛,什麼事嗎?」
沛沛縮起了雙腿,坐在床頭,拿眼怨毒地望住我。
我真的有點吃驚︰「究竟什麼事呢?」
「你是我母親不是呢?」
「怎麼?沛沛,這話從何說起?」
「家都不像家了,我昨天說過想吃蛋撻,餅店就在街口,你老是忘記給我買回來!人家素芬的母親天天弄好各式餅食招呼一大班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