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正天夫婦在三嬸擺布下,一交了吉時,就在正屋客廳內坐定,接受兒女媳婿的叩頭大禮。
一杯杯的甜茶,飲得喬正天夫婦眉舒眼笑。
行過大禮之後,喬正天還是率領各有工可返的喬姓人上班去。
只喬雪不知竄到哪個角落。喬正天心急,沒等她就上了車。
他的座駕才揮塵而去,喬雪就像只靈巧的小老鼠般,從旁走了出來,用手指戳她大哥的背脊︰
「唏!大哥!我要趕去做頭發,今天不上班,秘書小姐那里有份緊急文件要我簽,煩你代勞!」
說罷,在喬暉臉上疼了一下,就走個沒影兒。
喬暉看我一眼,生怕我又說他慣壞喬雪。
站在一旁的湯浚生,插了一句︰
「有機會的沒有才具,有才具的人又苦無機會!」
不幸得很,喬楓剛走過,問︰
「浚生,你算哪一類?」
這種問題真不必問的,喬楓就有這個缺點,事必要無事生非,更愛逼人咄咄。
湯浚生宜得另一部車子趕快開到。
誰知喬楓毫不放松,無無謂謂地又加傷人自尊的一句︰
「我看你是才具,我是機會,兩個人合拍起來,大把世界可撈,是不是?別忘記,缺一不可!」
我真替湯浚生難過。
不知道自古王侯之家,那些駙馬是不是都得如此吞聲忍氣。
我和喬暉都擱在辦公室,直至中午,才再轉返喬園,準備應付晚宴。
喬正天有個習慣,別說宴會有人打點一切,他大老爺活像正牌大明星,燈光布景「茄厘菲」一應俱全,他才「埋位」。就算天上行雷閃電,天文台宣布十號風球,他都不會放過自己和下屬一馬,勢必要辦辦公事,過足癮頭,才肯回家去休息。
信不信由你。本港一刮台風,你立即往中環的私人會所走一趟,起碼會踫上三四席大企業集團頭頭,率領高級職員在邊吃邊商議公事。風球高懸只是教碼頭苦力和天橋上的乞丐肯定休假一天而已。
我放了一浴白的水,先把自己拋進去浸個徹透。今夜,不知又要有多勞累。回想我和喬暉結婚的那晚,滿城顯貴雲集,從早到晚,沒有一刻安寧,送走最後一個客人之後,累得扶著牆口到新房里來,喬暉還堅持要得其所哉,我差點大呼!
菲佣叩浴室的門︰
「女乃女乃來看你呢!」
我匆匆裹著浴袍出來,看到殷以寧笑盈盈地捧著一個錦盒,說︰
「我給你送套首飾來!我知道你這孩子不會到我屋里來挑了!」
我愕然,道︰
「媽,不必呢!我雖非小器,只是,這等身外物,可有可無,我今晚穿牛仔褲,也不見得有人會看我不起。」
家姑笑,不作聲,打開錦盒,取出了一條一望錯愕,再看傾心的鑽石頸鏈來。
頸鏈剛圍著頸項,款式非常簡單,全條都是由兩克拉方鑽瓖成,正中有一顆起碼二十克的綠寶石,色澤墨綠,卻出奇地光彩動人,兼通透玲瓏,這是絕對上好的綠寶石,一般綠寶都色淡而浮泛,能如此踏實深沉,卻晶光閃耀,絕無僅有。
我從未看過殷以寧戴這條頸鏈。
「我和正天前些時捧鄭怕伯的場,從他手上承讓下來的。寶石是故宮之物,輾轉流傳民間,瓖工是意大利的,交給鄭氏珠寶物色買家,正天便買下來。我們倆老相議著,給長基戴最配襯了!」
「媽……」我一時語塞。
「我們知道你喜歡戴妝嫁的鑽戒和耳環,跟這頸鏈可最配襯了,也象征著喬顧兩家的長輩都一般疼你!」
我垂下眼皮,因覺有點溫熱。
「媽,我慚愧,那天脾氣不好,頂撞了爸爸兩句!」
「別傻!正天這人是老樹枯柴,喬園之內事必有個小煞星克著他一點點才好!凡事講理,有什麼不對?」
「可是,爸媽的愛護我心領,穿戴等閑事……」
家姑沒有讓我說下去,便插嘴︰
「長基,你的瀟灑還未到家呢!每個場合都應有恰如其分的裝扮,今晚如你真的穿了牛仔褲出現,就是不識大體了。」
一言驚醒夢中人,灑月兌是不以世情俗務煩心,做應該做的事。
喬顧長基于是打扮得一如戴妃,盈盈淺笑,站在喬家長子身旁,迎近嘉賓。
喬園燈火通明,車如流水、馬如龍,一條馬已仙峽道,今晚擠擁非常,特別多警衛服侍。全城冠蓋富戶出動,任何人有一丁點兒損傷,誰負責得起?
誰以為哪個社會沒有特權階級?真真笑話了。
喬正天夫婦領著我們排列在喬園大門,歡迎賓客。從七點到八點,一站整個鐘頭,迎入的嘉賓,不知有多少,都陸續集中到花園里頭那個寬宏壯麗的大客廳里。
一輛乳白色的摩根跑車駛進喬園來,只見喬正天笑意更濃,給身旁的夫人說︰
「果然來了!我以為請不到他呢!聶爾聆教授說他這個弟子醫術一流,是近年英國心髒科的後起之秀,回香港來,給我介紹了!我的心髒一向不好,從此近水樓台,放心得多!」
我的心微微抖動,腳下有點酸軟,難怪的,已經站了近一小時。
向著我們走過來一位高瘦俊朗的男士,臉孔清清秀秀,一頭濃密的黑發,竟在兩鬢微微灑了一小撮的雪霜,很溫文、很溫文地瞧著喬家的行列微笑,眼光柔和地先落在喬正天夫婦身上,非常地禮貌,伸出了友誼之手。
「恭喜,喬世伯、喬伯母!」
「難得你賞面,我來給你們介紹,文若儒醫生!心髒科專家!」
喬暉禮貌地與他握手,跟著輪到我。
「喬太太,你好!」文若儒的聲調低沉而清朗,有點像來自遠方。
「你好!」我微笑著招呼。
文若儒跟喬家行列一一握手,最後握在喬雪的手上。
我下意識地拿眼角瞥見喬雪很開心地歪著頭,望著文若儒笑。那笑容像一朵萬眾期待、突然怒放的曇花,悅目驚喜,動人心弦。我從未認真地覺察這小泵子有如此璀璨美好的震撼力!畢竟,青春就是本錢。
「大嫂!大嫂!」殷以寧在我身邊喊了幾聲,我才如夢初醒。
「趁這陣子嘉賓到得差不多了,回屋子里去換衣服了!」
「快點,快點!」喬正天不耐煩地催︰「八時三十分就開始衛星直播了!跋快下來!」
我拖起了壁金的裙褂,舉步維艱地走回西廂去。
這裙是太重、太累贅了,害得我肩上心上,都像上了枷鎖似的。
回屋里去,月兌下裙褂,在鏡前呆住了。我閉上了眼楮听見有人說︰
「長基,你好可愛,你好美!」
「美人也會遲暮,總有一天老了,怎好算?」
「不會啦,你永遠不會老!你老了的話,我也會老,是不是!」
「是,是,天長地久!」
「我們共同進退!」
喬正天一再催促,要快快換好衣服,就得趕到花園客廳去。
我重新再出現在賓客跟前時,微微起了一陣子的騷動,大概我是最遲入席的一個了。
喬暉扶著我,讓我坐下。在我耳邊說︰
「長基,你好美!」
儀式開始了,頭頂上那只價值差不多足夠資格單獨申請上市的古羅馬吊燈,光線調至最低。司儀是鄒善兒,她作了簡短的開場自,把喬正天夫婦請上主禮台上去。
喬正天一定是很風趣地對嘉賓說了幾句話,引得哄堂大笑。我因無故分了神,沒有听清楚。
苞著一大幅銀幕,君臨天下似地垂下來,擋在滿堂貴客的面前,開始了短短十五分鐘的衛星轉播。
喬氏在美國的貿易合作伙伴,全美最負盛名的金融投資機構主席洛克懷德先生,在他紐約的機構頂樓會客室內,舉行了一個早餐會,遙祝喬正天伉儷三十五周年紀念,參加的都是一對對年逾花甲的美國財經巨子伉儷,各人都透過銀幕,說著各種祝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