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很難,跟女人相處更難,能夠克服這重重困難,過程非常刺激,絕不沉悶,贏得了今日的成果,是足以媲美我事業的難得成績。」
「星期一至五,備受華爾街緊張氣氛折磨,星期六與星期日還要洗衫煮飯,或受家人的窩囊氣,我一定活不過四十歲!」
「比起紐約交易所每日出貨入貨的叫囂嘈吵聲,我妻文靜可愛,大異其趣,因此亦使我的生活如牡丹綠葉,多姿多彩,相得益彰!」
那十五分鐘衛星直播,就給這班好玩而又玩得起的美國大亨消耗淨盡。
滿場掌聲,響徹雕梁。
我看見站在台上一角的鄒善兒輕輕地噓一口氣。
唉!一將功成萬骨枯!
到今晚更闌人靜,曲終人散之時,感慨更添一籌。
簡單而隆重的儀式,最後一節,是喬正天的七位兒女媳婿,一起上台去致送禮物。
我們買了一雙明末清初年間雕刻的玉蝴蝶,送給老人家作紀念品。
當輪到我給喬正天一個祝賀之吻時,家翁在我耳畔說︰
「大嫂,你好可愛!」
我好可愛,好美,好可愛,好美,怎麼一整夜,竟然重復地听完又听。
儀式完畢,眾嘉賓被請到花園內進自助晚餐。
還未到九時,已是月華高照,銀光閃閃灑得一園風流明剛。
園中池畔,儷影雙雙,盡是金光耀目的倜儻人物。好像突然只我一個游離浪蕩,不知人歸何處。
我太不喜歡這種場面了。
迎上來的是本城鋒頭最勁的政經界一對新婚壁人米高與麗莎史提芬先生夫人,夫婦兩人既執掌英資洋行的行政大權,又在兩局之內極孚人望,政府絕對的寵兒。
麗莎襟上別個翡翠胸針,價值不菲,洋鬼子之中,只有她買得起名貴首飾。其余的,一腳踏在香江,掙月兌吃馬鈴薯、擠公共地車的苦難日子,能住斑樓大廈,有司機女佣,不住出席這等豪門盛會,已心滿意足到不願再回祖家去!能夠賺錢多至添置飾物,倒也絕無僅有。麗莎別針的價值,絕對有可能是其國家首相的年薪。
米高禮貌地吻在我面上說︰
「你今晚艷麗冠絕全場,喬暉一定自豪!」
麗莎懇切地捉住我的手說︰「長基,找天有空,我請幾位好朋友一起吃個便飯,你好來看看我的新居!」
「對,對,你搬進貴集團興建的大廈復式住宅去了!我還未向你道達喬遷之喜!」
「老朋友,不說客氣活!喬夕呢,我好想看看他的妻子,說來奇怪嗎?這麼多年,我未曾試過看清楚這個明星!」
我環顧園子,要找董礎礎還真不難,今兒個晚上,她像個火球,通身的紅。幸好她的低胸晚服,把一大片白雪雪的肉顯露出來,否則平白糟蹋掉那條紅寶頸鏈了。
我指給史提芬夫婦看,連米高這英國紳士都忍不住,略為輕浮他說一句︰
「火辣辣的肉感娘子,難怪喬夕為之顛倒!」
我勉強地笑笑,趁著有別的嘉賓給他們打招呼,走開了。
我略略走近董礎礎,看到她周旋于幾個男賓之間,笑得前仰後翻,花枝招展,那幾位男士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望向礎礎胸部。無可否認,是相當吸引的,那件晚裝肉感得差不多盛載不了礎礎的豪乳,每逢她任情地笑時,胸前兩團白肉隨而顫動得要跳出衫外似的,看得旁的人都肉緊了。
我意識著礎礎是過態一點了。得來不易的幸福,會得因著自己的不再力求上進,稍示松懈而生危險的。礎礎當然並不警覺!
我看著一台台的珍饋美食,竟然一點胃口都沒有。
迎頭踫上了湯浚生,只見他急走幾步,一個踉蹌,差點把手上的食物都倒到我身上來。
我連連退了幾下,嚷道︰「浚生,你怎麼一手拿這麼多碟的食物?」
我分明的言出無心,他卻可能是听者有意,一張臉漲得通紅,連聲對不起,就匆匆忙忙地把食物送到坐在泳池旁邊的幾位女士面前去,這其中自然有喬楓的份兒。
楓楓是過分瘋一點,有必要在人前拼命支使自己的丈夫,使他一如僕歐嗎?
彪房之內,可以放肆到凌虐對方至死,也還是兩人世界內自己的事,一旦大開中門,眾目瞪瞪,人的尊嚴倍增聲價!
喬楓若是學成後能在社會任事,總不至幼稚如斯。連雪雪這麼半桶水式的在喬氏企業內廝混,多少也在做人處事上受惠,出落得比她這個姊姊大方得多了。
提起雪雪,花園內竟無她的蹤影。
我的心驀地一沉。
一個怪怪的念頭,閃過。
夜涼如水,我竟覺著半絲寒意,打從心底冷出來。
試著走回宴客的大客廳內。
才踏上台階,已微聞悠揚樂音。自落地玻璃門窗望進去,只見剛才衛星直播用的大銀幕已經升起,現出了音樂台,一隊十多人的樂隊在演奏,主禮台變了舞池,早已鬧著人滿之患。
儷影雙雙,翩翩起舞。喬園之內,今兒個晚上,處處盡是星光燦爛,蜜意柔情!
驀然間,映入眼前的是一對壁人,輕盈地相擁著,踩著柔和樂音,翩然而來,悠然而去,快樂得有如一對飛舞的粉蝶。
他們腳下踩著的音符,一下一下像踏到我心上去!
「雪雪跟那文醫生,像不像一對壁人?」
喬正天不知在何時出現在我身邊,竟如此問了一句。
我啞口無言,無辭以對。
仰頭看著天上繁星,一閃一閃,開始在我眼前顯得雜亂零碎。
我有那麼一點暈眩。
「暉,你看喬雪玩得多樂!你還呆瓜般站著呢?」
喬正天給站在他後頭的長子稍一示意,對喬暉,就是軍令如山。老頭子不喜歡喬暉坐,這廝就算一輩子的腰酸背痛,也只會直挺挺地像條僵尸般站著。
我突然沒由來地討厭這種唯命是從的愚孝!
總之,看喬暉不順眼,今夜,特別的不順眼!
舞池內增添了我們這一對,明顯地引起旁人細細私語,都拿艷羨的眼光看喬暉。我心頭真不知是何味道?我寧願承受妒忌,最低限度證明自己是收益人!江湖行險日久,誰還會不知道施惠多是情不得已,承恩才算是經濟實惠!
「長基,我看,你是這舞池內最漂亮的一個!」喬暉咧著嘴,笑得合不攏。
「是嗎?你妹妹呢?青春烈火,可以燒悼一大片草原,她豈不更加吸引?」
話才出了口,連舌頭都酸起來。
幸好喬暉並不察覺。
「我只覺得自己老婆最好看,至于雪雪嘛,也許在那文醫生的眼中,她才是艷壓群芳……」
話還沒完,喬暉不自覺地「哎呀」叫了一聲,忍住了劇痛,問︰
「長基,你的高跟鞋怎麼拼死力似踏到我腳上來!」
「對不起,人有錯手,馬有失蹄!」
「長基,你的舞技一向精湛嘛!」
「我心不在焉!」
「為什麼?」
「因為這些場合,老是有人歡笑,有人愁!」
「誰?」喬暉環顧左右︰「不是個個都高高興興的!」
我拿嘴向露台一角抿一抿︰「看到了嗎?」
「是張遜風世伯!」
我默然。
張遜風是香港出名的建築業巨子。多年前承接一宗公屋工程,行賄驗樓者,致最近被廉政公署檢控,目前還未定吉凶。消息一經披露,立即門庭冷落。他名下的生意更一落千丈,連幾單已簽約的工程,都反了口。張遜風是虎落平陽,再對食言者提出控訴,無異是公開了自己被人落井下石的丑態,在這急功近利的社會里頭,人人平等,唯利是圖,誰也不會在誰蒙塵之時加以援手,誰也只會在誰落難之際隔岸觀火,甚而推波助瀾。故此張遜風只有啞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