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孫凝,便是一例。
淑女的真摯感情被培養而至一個沸點,也會似焰火處處、熔岩四溢,把整個她愛的人吞噬掉。
香早儒有過這種經驗。這些天來,他就是眷戀著這種經驗所帶來的極度歡樂,而惴惴不安,心緒難寧。
去找一個女人吧!
這個念頭有如毒品之於癮君子,有如冰淇淋之於小孩,他是再忍無可忍。
他抱緊對方。張開眼楮,忽然從自以為是的一種享受之中看到一張全然陌生的俏臉。
一剎那間整個人活月兌月兌像被人從熱油鍋中撈起來,撲通一聲扔進另一鍋冷水里,發出了長長而響亮的「吱」的一聲。
白煙四溢,就淋熄了整個人的熱度。
不但清醒,而且嚇呆了。
對方不是孫凝。
不是一個他愛,也同時愛他的女人。
這就有分別了。
分別在於香早儒覺得自己並不從容,他開始畏縮,卻步不前。
那就不對了。
在一個有本事令香早儒深愛的女人跟前,他幾時都是雄糾糾的大丈夫,怎麼町能是羞怯怯的小男人?
這一驚非同小可。
他猛力地推開了女子,趕緊地整理衣服,飛快地像逃離地獄似的跑出去。
人重新走在萬籟俱寂的街頭上時,香早儒才曉得吁一口氣,縱使不是天堂,到底回到人間來了。
要有個快樂的人間,原來一定要有孫凝。
這叫香早儒呆住了。
沒有了孫凝在身邊的日子,如此的難受、委屈而不好過。
叫香早儒如何哭訴?
他連吐苦水的對象也沒有。
男人在這事上又是比女人吃虧了。
看到一個婆婆媽媽地絮絮不休講著自己私事的男子,怕不被嚇死!
女人,或者在太陽出來,站在人前之後,依然硬撐著瀟瀟灑灑干活。
夜里,總可以放松自己,或哭或鬧或訴苦,沒有人會不接受,認為難看,認為不合理。
男人呢,一天二十四小時,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每一分一秒都得是硬漢子,完全沒有喘息的余地。
香早儒想,或者類似孫凝這種當慣強人的女人,受一點點感情上的挫折,還算是一份光榮。
自己呢,實實在在的啞子吃黃連。
就這一早在會議室內香早儒看到對方氣定神閑的模樣,回想自己曾有過的狼狽,是真氣不過來的。
無疑,人與人之間有緣時,很多誤解都會變成諒解。
緣盡的一天呢,相反。
香早儒與孫凝之間不知是否緣盡了?
第八章
問題膠著,苦煞了兩顆其實是多情的心。
孫凝吁一口氣,決定把財務報告審視好呈交香早儒。
她不能丟這個臉。然而,數字一個個的在眼前跳動,半天沖不進視網膜內。
氣得她簡直頭痛。忽然有人叩門。
「進來!」孫凝說。
無任歡迎一些外來的人事,去令她有新鮮的接觸,分一分她已傷的神。
令孫凝大出意料之外,來人不是秘書,亦非同事,而是葉柔美。
她一見孫凝就笑得什麼似的。一臉的歡愉與親切,說︰
「來看你了,不是有心的,其實是路過。早源不在辦公室,若然連你都踫不上,那就白走一趟了。」
葉柔美笑起來還是好看的。
「要杯咖啡或是什麼嗎?」孫凝問。
「不,只向你問句好,我還得趕去替朋友取回批命書呢,
不能坐太久了。」
「批命?」孫凝問,「靈驗嗎?」
「蠻靈的。我的批命書就頂準確了。唉!」葉柔美說,「就是準,我才擔心!」
「為什麼?」
「不見得我會有段好婚姻!」
「你信?」
葉柔美點頭︰
「是命定的,人為的力量有限,所謂盡人事而已。」
「故此,香早源實在不知道我對他沒有要求,一切都是由他擺布決定,因為我太信命,我不認為自己可以一步升天,能嫁至侯門去當貴夫人。我只不過希望能有一段安穩的婚姻就夠好了,連這最起碼的要求在命盤內也沒有說會實現呢!」
「那你還介紹朋友去批命?」
「不能為了自己的不如意而抹煞別人知道福星高照的機會呀!」
孫凝有些少感動,立即說︰
「你能帶我去嗎?」
「你信?」
「好奇!」孫凝是有點不好意思,所以才這麼答。
葉柔美很爽快地答︰
「好哇!我們現在就去,成嗎?」
孫凝火速抓起手袋就站起來隨她走。
這個動作令她微微吃驚,好像跟香早儒發生齟齬之後的這段日子以來,只此刻有點進展,生了新的希望,令孫凝的精神煥發過來。
依靠一個完全跟自己沒有認識,並無交往的佔卜人去預測自己的前景,無疑是滑稽而且悲衰的。
孫凝苦笑,可是她戀戀不舍於一個想法,如果那批命者說她會跟香早儒復合,她會多麼開心!
這個希望令她不顧一切地跟著葉柔美到那批命的張九姑跟前去。
張九姑是個已屆佔稀之年的老婦,住在一幢殘破的唐樓內,看到葉柔美帶著孫凝來了,笑吟吟咧開她已沒有了門牙的嘴在笑。
「九姑,這位孫小姐是我的朋友,很希望你給她批算,沒有預約,要請你原諒。」
「不要緊,來了,只為心安,我就盡綿力好了。」
九姑簡簡單單的幾句話,似有哲理,令人听得舒服。
於是孫凝更放心,—股腦兒把自己的時辰八字相告。
九姑很用心的,閉目養神,合指一算,口中念念有辭。
奸一會,才又張開眼楮,張著那差不多已經沒有了牙的嘴,語音怪怪地說︰
「命是好命,卻又是硬命,細批今天是拿不到的,三個月後來取吧。」
「可是……」孫凝有著很大的失望。
葉柔美看在眼內,心上明白,便向九姑說︰
「九姑,你就簡批幾句,讓孫小姐有所依歸,指點一下她的迷津。」
張九姑還是笑,又搖搖頭答︰
「紅顏總為多情誤,浪里泛舟,還得靠自己,明白嗎?」
孫凝不好意思相問,葉柔美就直率地說︰
「怎麼個靠白己法呢?九姑你明白指示呀!」
「情緣不可強求,憑心仗性辦事,就見光明。」
張九姑站起來,在那張灰黑的桌子抽屜內模出了一個信封,遞給葉柔美,說︰
「這是你另外一位朋友盧小姐的批命書,交給你了!」
說罷以手捶腰背,差不多表示送客了。
孫凝在心上嘆氣,剛才來時的一串希望.像冒升的氣泡,一下子就沒有了影蹤。
九姑之言,說了等於白說。
究竟自己還能不能與香早儒再續前緣呢?
她的沉默透視著失望與不悅,聰明的柔美一看就知道。
她很輕巧地說︰
「我們影視圈的人頂迷信,連戲名都要個盲公改名,別說是要擇日開鏡了,如果你有空,還有幾個看相批命佔卜的能人,我都知道,帶你去好不好?」
孫凝便道︰
「好,反正已經跑出來了,跟你去鬧一天吧!」
「太好了,我正想有人陪我!」葉柔美是這樣誠懇地說。
孫凝忽爾心中一動,她想這葉柔美是個能相處的人呢,看樣子,她不是真的要跑這麼多家看相批命去,只是為了成全自己的意願。能夠倒過來把施恩看成受惠,這份胸襟不能小瞧。
孫凝開始留意葉柔美了。
這一整天,兩個女人坐在名貴的房車內,在港九各平民甚至貧民區鑽,那些高明的佔卜之士似乎都住得不怎麼樣。
知命者不能改命,可能這就是明證。
足足拜會了幾個相士,才入夜。孫凝卻有點氣窮力竭,對葉柔美說︰
「我們坐下來好好吃一頓飯好不好?」
「好。」
兩個女人坐下來,叫了菜之後,孫凝忽然覺得不好意思,便說︰
「我必須承認,我騷擾了你一整天,不是我陪你,是你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