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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紀末的童話 第12頁

作者︰梁鳳儀

這個消息由四方八面傳進孫凝的耳朵里。

且大多數的舊同事來報告這個訊息時,都帶著略為曖昧的語氣,這無疑是增加了孫凝的壓力。

她很有點意識到列基富如此隆重其事,是對百惠連鎖店這個戶口非常的志在必得。

當然,打開大門做生意,人人都宜多一個客戶,多一份收入,但列基富如此用心爭取,會不會有點是沖著自己而來?

會不會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過分敏感之故呢?單是這個問題就惹孫凝不安。

這一晚,莊淑惠刻意地到孫凝的「商住」單位來探班.還在大排檔買了白粥油條,給她打氣。

孫凝差不多一口氣地把那碗明火白粥喝干,拭拭嘴說︰

「太棒了,我剛想找你。」

「你先吃罷,飽了肚再說其他。」

「不。淑惠,是不是老板也為百惠之戰而忙個不亦樂乎?」

「你是指列基富?」

孫凝奇怪地答道︰

「當然是指他,不然還有誰?」

「列基富現在已不是你的老板,別余情未了。」

孫凝很感慨地說︰

「一日為師,終身為師。」

莊淑惠嘆一口氣,沒有說什麼。

「為什麼感觸?」

「我們中年一代的悲哀,正正在此。」莊淑惠說,「婚姻上,我們沒有上一代那種水遠一夫一妻制的保障,甚而沒有在幾方面意願下做一妻三妾的轉寰余地。同時。也沒有下一代的對男女感情的自由奔放,不拘形式。在親情上,我們理所當然地要孝敬上一代,卻又同時要追上潮流地對下一代的種種不孝,做彈性處理。連這種一日為師,終身為師的傳統道德思想都來困擾我們。昔日有恩者,如今磨刀霍霍地追斬你,直到你窮途末路才會罷手。你如何?引頸受刑,成全忠義,抑或回身肉搏,公平過招呢?」

莊淑惠的一番話,說得孫凝目定口呆。

她原本打算向莊淑惠提出的疑問,差不多已得到答案。

莊淑惠拍拍孫凝的手臂,說︰

「百惠連銷店的這筆生意,你必須盡人事,但听天命好了。強敵當前,小心足矣,雖敗猶榮的。」

「列基富已絕少親自出馬,為應付我?」

「這是你的榮耀。俗語說,未見其人,先睹其友。我們絕對可以引伸為未見其人,先看其敵。你的江湖地位肯定由與你為敵的人來斷定。」

太對了。

「多謝你的鼓勵。」孫凝說︰「可是,列基富真的不必如此,他跟我為難,無疑是自貶身分,或是抬高我的地位。我一直認為他是汪涵大量,且聰明絕頂的人。」

莊淑惠忽然笑了起來,說︰

「誰說他不是了?」

孫凝睜大了眼楮,很有點不明不白。

「汪涵大量是對那些起不到任何威脅的人,在乞兒缽上抓飯吃,勝之不武.當然是忙不迭地施舍對方好,影響不了自己的身家,還贏得了扶助孤寡的美名。所以說,麻將是智慧游戲,對于不易翻身的弱家,針對他只有平白壞掉大將風度,怎麼會是聰明人的所作所為?」

莊淑惠自嘆—口氣,又說︰

「聰明人凡事向前看三步,他們看得到誰是明日之星。」

話說得最明顯不過了。莊淑惠是指列基富覺得在不久將來孫凝是會在行業里頭冒起的人,因此不敢輕敵。

再想深一層,就是打蛇須打在七寸之上,尤其要當蛇還未粗壯之時,比較容易壓制與應付。

孫凝听得大汗疊細汗,不知如何應對。好一會,她才訥訥地說︰

「太不可思議了,我的商場寶力跟他比,有若雲泥。」

「你不宜妄自菲薄。」莊淑惠說。

「不是的,我很有自知之明,這怕是我的其中一個長處。」

「成功不能單靠本身條件,有人和與地利兩大因素,正正是你的時機,卻是列基富的致命傷。」

莊淑惠說這幾句話時是認真而誠懇的。

孫凝仍然瞪大眼楮,不大想得通這番道理。

莊淑惠把對方的疑惑看在眼內,心上明白.只淡淡然地說上幾個字︰

「九七將至了。」

孫凝當即恍然大悟。

九七年香港回歸中國,成為特區,在一國兩制的推行下保持繁榮和安定。這個燦爛的局面將使香港成為中國版圖之一部分,是中國政府轄下的一個有高度自治權的地域。

換言之,在國旗飄揚之下,同聲同氣,同宗同族的人自有—些無可轉移與替代的方便與利益。

今非昔比了。

從前英國人在殖民地上耀武揚威,別說在政府部門上全是紅須綠眼的世界,就是商場里,一樣是洋人高高在上,享有甚多方便與專利。

將來中國人在自己的國土上要吐氣揚眉了,為了要更進一步成為中外的橋梁以及使一國兩制順利推行,中國人在商場及政壇上所能備受的眷顧是不言而喻的。

說得簡單一點,由香港出發打通中國大陸市場,是重用洋鬼子抑或自己人,這個不難揣測丁吧?

以孫凝的青春、才智、經驗、魄力,深受西方高等教育,再加上她是曉得說流利普通話與粵語,能夠寫極為暢順的方字文章的中國人,這一總的條件,配合時勢,銳不可擋,是不難想象的。

列基富當然看得到他的國旗在不久將來,要卷席回歸,大不列顛再不是日不落同了。屆時,他真個進退兩難。

不是嗎?殖民地生活已經寵壞了這班末代貴人,要他們跑回老家去,面對著高漲的失業率、沉重的人頭稅、烏天黑地的天氣、放緩的社會經濟、重重歐美強勁斗爭的隱憂、平平無奇的物質生活,際遇會如何?

可是,留下來呢,今日的風光,盡入孫凝之類的人之手,到時由稱王稱帝,統領群雄,變成寄人籬下,屈居次席,這種不快如何能揮之即去?

列基富聰明絕頂,他太能看到將來會發生的事了。故而,先下手為強。

孫凝至此。才領悟到這份世紀末香江的微妙人際關系。

似乎在邁向九七的過渡期內,沒有什麼是不跟政治扯上了邊的。

莊淑惠閑閑地說︰

「誰不趁退休之前的幾年,希望多賺幾個銅錢,好頤養天年,這也是人之常情,只要手段不過分,未可厚非。中國人並不傻,否則多難之邦如何可以苟延殘喘?我們不是看不出政府借著興建新機場,以便名正言順地賺大大的一筆才跟香港說聲再見。既連這麼大的一個問題也能容忍接納了,何況是每個行業之中的盡情搜刮。列基富單是從這個角度著眼,他也會拼全力爭取百惠連鎖店的生意,如果能乘機在你背棄他的同時,給你一個教訓.豈不相得益彰?」

听得孫凝目定口呆。

「我並非夸大其辭,危言聳听。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列基富,我跟在他的身邊太多年了。」莊淑惠說。

「不,我不是不信任你,我只不過駭異你會說是我背棄他的。」

「你看過有哪一宗上大偷情,妻子堅持離異的案件個那只饞嘴的貓,會自承過失,而不是口口聲聲地說是妻子的不諒解,是妻子的小不忍,是妻子的小題大做,他因而慘遭遺棄的?」

唉!即如犯罪者埋怨刑罰無情,叫人有何話可說?

天下間真是太多人容不下別人的稍示抗議,卻要別人允許自己的大聲疾呼了。

怎會有人知道列基富如何地無端苛斥孫凝,如何地不以她的功績為功績。

無論如何,過去的已成過去,算了。擾攘與追究,都是愚蠢行為。

孫凝只可以勇敢地放眼前望,她別無選擇地必須跟要向她挑戰的一總人,包括列基富在內,一見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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