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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紀末的童話 第10頁

作者︰梁鳳儀

「我跟你不同。」莊淑惠這樣說。

「是你太謙虛了,實情你的經驗和功夫都比我棒,我只不過勝在有一股難以阻擋的沖動。」

「卻壞在對不應有憧憬的人諸多憧憬。」莊淑惠很直接了當地這樣說。

倒嚇了孫凝一大跳。

「這才是你我不同的地方。孫凝,你是對老板一直敬慕的,你對他的才干佩服得五體投地,你認為自己之所以有今日全是他的悉心栽培,教導有方,你覺得為他賣命是理所當然的,在他羽翼下生活是一份光耀與得意,你且認定他會以你待他之心待你。孫凝,可是賓主關系並不是生生世世,禍福與共的。」

孫凝痛苦地點著頭。

「忽然之間,你發覺現實並不如此。老板是老板,你是你。不錯,他是有才干的人,也提攜過你;然而,我們不是白痴,沒有白吃白著,一直干要他貼補。我們賺的是公平的血汗錢。我們願意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認為這是責任。對方呢,視此為給予我們的光榮和施予,這在心理上就有很大的分別了。」

孫凝問;「你怎麼會明白這些情況?」

「因為在我初加入這公司工作時,我也有我的期望,跟你現今的想法大同小異,直至有一次我請求老板酌量加我薪金,好讓我有余錢進修,夢想就一下子被敲碎了。」

「你怎佯應付?」

「當然是辭職。」

「嗯,你離開過列基富公司?」

「是的,在外頭闖了三年,才好馬仍吃回頭草。」淑惠自嘲地說。

「為什麼?」

「因為到處楊梅一樣花,到處烏鴉一樣黑。外頭的老板跟列基富都是那個模式。總的一句話,沒有雇主會認為你是他的自己人。有利用價值,笑臉相迎;沒有用得著的地方,恨不得你早走早著。」

孫凝覺得難過,有一種在人前自己瘡疤與短處的尷尬。莊淑惠又說︰

「一位在江湖上名字響當當的打工皇帝說︰「當一個人愛上了自己的工作機構或老板時,他就完蛋了。」

孫凝恍然而悟了。打工是沒有生生世世的事的,職業並不是親情,甚至不是婚姻,自己一直弄糊涂了。

莊淑惠拍拍孫凝的手,安慰她說︰

「任何人都要經歷某一個階段才會成長成熟,你不必自責和苦惱。」

「可是,」孫凝用手指撥弄著頭發,說︰「我仍然想不明白一個道理。」

「什麼?」莊淑惠問。

「淑惠,列基富在跟我發生齟齬之後.竟然示意我應該離職。即使老板是如你所說的,純粹在商言商,並不對我的感情加以尊重.最低限度,我的工作成績于他是進帳,為何要嫌棄我了?」

莊淑惠沒有造聲,臉上有一抹的難受與難為情。

孫凝倒是發覺到了,急忙追問︰

「你知道原因?」

「追究原因在現階段並不重要。但,孫凝,你回去考慮清楚,是否打算走出來另闖天下,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麼,事成之日,我再把另一個關于我和老板的故事相告,否則,就不必再說什麼。你模仿我,摒棄對資本家的憧憬,舉凡交易,一定貨真價實,不佔對方便宜,也不讓對方佔便宜,你心里自然好過。」

「淑惠,」孫凝沉思︰「你看事物如此透徹,我們一起到外頭去闖世界好嗎?」

「孫凝,我老了。」

「什麼?你老了?」

「嗯!我並非開玩笑,我是認真的。」

「你只比我大十歲,只不過四十出頭。」

「女人的關口就在四十,四十歲前與四十歲後的心態是天淵之別,豪情壯志都只會在四十之前出現,這種情況你未到時候了解。請相信我這過來人的話,別辜負你的黃金時代!」莊淑惠又嘆了一口氣,才繼續說︰「孫凝,還有的是,我心境已很蒼老,從我十六歲中學畢業,就到社會上頭半工讀開始捱,至今已是二十多年了,你不認為一個女人是不應該拋頭露面超過二十年嗎?連舞女都比我們早收山!」

孫凝忍不住笑了出來。

如果出來行走江湖的女人,少了一份自嘲的能力,缺了一點幽默感,生活更難受了。

「香港還是大把前途,你不信任中英聯合聲明?」

「孫凝,別把問題扯得這麼嚴肅這麼大這麼遠,不是不信任中英港政府的問題,只是認為香港是屬于那些不介意繼續刀來劍往的人的世界。我是個倦了的小女人,如果我只得六十歲命,天,只余下十多年享受而已。我打算提早退休移民去了。」

「淑惠,香港人平均壽命是七十多歲。」孫凝說。

莊淑惠苦笑,說︰

「凡事總有例外。」

孫凝再無辭以對。

孫凝細味莊淑惠的意見,更感動于她的誠意,卻忽爾難過起來,為什麼一個同事會比最親近的異性朋友更關心自己?在不久的將來,會跟自己共組二人天地的游秉聰,都不會為她著想,給她提點。

如果就為了這次挫折得不到游秉聰的支持,就生氣的話,會不會小題大做?會不會太小家子氣?

第一次,孫凝腦海里翻騰著一個大惑不解的問題,男人在她的生命上扮演著什麼角色呢?他們除了家里頭的電燈壞了,可以幫忙修理,開罐頭時能夠伸出援手之外.還有什麼其他的貢獻?

尤其是當一個女人可以控制肉欲,而又堅持靈性融和才會引起性需要時,男人的地位是不是不容或缺,不可替代了?

這個意念,是恐怖而痛苦的。

無論如何。孫凝很認真地消化了莊淑惠的意見,認為事在必行。

少壯不努力,老人徒傷悲是很懊悔的事。如果少壯時努力的對象、目標錯誤,老大時的傷悲就更添一重了。

對列基富的失望與傷心,孫凝只不過維持了三天。

第四天晨早開始,她為自己籌策一切創業所需。

面對的困難與困擾肯定是重重的。

在這天之前,她不曉得寫字樓的租金可以貴到這個田地。

要有自己工作的天地,首先要拿出一筆私己錢來承租或置業。

孫凝把頭皮抓破了,也難以把開業經營的成本降低。

無疑,生意是一種可計算得來的冒險。如果完全沒有冒險成分,百分之一百穩扎穩打,只有賺沒有蝕,那怕就不是什麼正統兼正常生意了。

道理雖是易明的,但當事人,尤其缺乏從商經驗的孫凝,仍不免感到彷徨的。

蹦勵沒有來自游秉聰。

當孫凝向他訴說︰

「聰,租項實在貴,還要連一筆可觀的裝修費在內,怎好算呢?」

游秉聰雙眼依然望著電視的球賽,吊兒郎當地答說︰

「要做老板娘自然要承擔風險,針無兩頭利,要不就別心頭高,好好地安分做打工仔。」

游秉聰拿起玻璃水杯來,呷了一口冰凍啤酒,再把幾粒花生米拋到半空,張開嘴接住了,然後再繼續說︰

「如果受人家幾句閑話也要做出如此強烈反應的話,通中環的小職員都要跑出來擺檔攤做老板了。人人都識得計那條數。資方口大,勞方口細,是有一定道理的。誰都是沒有那麼大的頭,不要戴那麼大的帽。」

听後,孫凝心中像生丁一塊鉛,心情沉重至極。

非但沒有預期的意見與安慰,反而是一番似是奚落的言論,出自愛人之口,是很難受很難受的一回事。

並非說游秉聰說的話完全不對,但,那個表達方式是不是可以改良,令孫凝容易接受一點呢?

作為愛護孫凝的人,又是否應該考慮到對方的彷徨處境。稍稍地扶她一把,有商有量地把一總的困難攤開來細閱和解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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