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欺負你?」我急問。
「也不是欺負,不過他們好像在聯手整我,不跟我談話就是了。」
我心忽爾直往下沉,完全知道被排擠是怎麼一回事。
那種滋味原來我和耀暉都在每天受著。
我憐惜地問︰
「你每天都心里頭不好過,對不對?」
將心比心,我不難想象到耀暉的難受。
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他說︰
「沒什麼,大嫂,就算難過,也已過去了,同學們現在對我都很好。」
「什麼?」
「如果不是過去的事了,我才不會提起,惹你憂慮。」
耀暉從小就曉得維護我。
在香港的金家伯只有他一個人是這樣全心全意地寬厚待我。
「問題是怎麼解決的呢?」
「我一直不管班上的同學說些什麼,只一味埋頭念好書,結果,段考的成績出來了,班上從中國大陸來的同學,以我的成績最好,如果不是英文差,把平均分拉低了,我肯定是全班之冠。老師在同學面前很贊了我一頓,同學之中就有些人開始跟我微笑點頭。大嫂,」耀暉忽然興奮起來,「其中有位同學的數學特別差,有天急得滿頭大汗還沒有把數學功課交得出來,我就走過去給他幫忙,講解一遍給他听。
自此之後,同學們要跟我學習算術一科的都多起來了,再下去,其他的同學對我也不敢怎麼樣了。」
「啊,耀暉!」我輕嘆,把他擁在懷中,很引以為榮。
「大嫂,我有信心,將會成為班上最受歡迎的一個人。」
苞小叔子的這段談話,給了我很大的覺醒。
連小孩子都可以適應環境,審度情形,而終于能克服困難,戰勝壓力,怎麼我就不可以了?
耀暉在學校里贏的這場仗,是對我有啟示作用的。
我細細分析之下,發覺有幾點很可取。
其一是先充實自己,表現自己,給對方好印象。有實力的人,才能贏得尊敬。
其二是采取主動去接觸敵人,瓦解敵人,分化敵人。僵局一打開,就有出路。
其三是找機會讓對方受惠,真實的利益一定最能感動人心。
其余什麼仇怨都不是不可化解的。
我忽爾精神起來,覺得事有轉機。
再不能困悶在一個由我個人暗地里負擔家累的死局之中。
要打開這個局面,必須從永隆行的生意想辦法。
我不能活月兌月兌像肉在砧板上,任人宰割。
是采取主動的時候了。
說也奇怪,不知是否心理準備充足,人一回到永隆行去,就不一樣。
不至于昂首闊步,但頭好像不再需要低下去,見了同事微笑,充滿信心,而且很自覺地顯了一點威儀。
畢竟一個永隆之內,除了健如,就只有我是老板身分,我當然並不比任何人的地位低。
弄清楚這關鍵,使我猶如置身于廣州的金家,人們口中的大嫂就是金家由上至下的僕婢職員口中的大少女乃女乃,我沒有什麼不是比人高出一等的。
一有這種想法,整個人的氣派氣度氣勢都不同于前。
以前,我大概是搞不清楚自己的角色,因而表現得很鬼祟,很不自然,很教人無所適從。
自上永隆行任事以來,我從沒有要打理茶水的三嬸給我添茶遞水。每早回鋪上來,就只是自顧自地泡一杯茶,帶到寫字台去受用。
這天,我改變了,一回去就帶個微笑,用非常肯定的口氣說︰
「三嬸,麻煩你給我沖杯咖啡。」
三嬸分明一愕,好象我認錯人似的。
「金太太你要咖啡?」
「對,鋪上的人是自己沖咖啡,還是到外頭冰室買?」我問,仍是指令的口氣。
三嬸無疑是懾于我的威勢,答說︰
「都是自己沖的。」
「那就麻煩你了,我最個貪心鬼,咖啡既要糖又要女乃。」
三嬸當然得照著辦。不一會,恭恭敬敬地把一杯咖啡遞到我的跟前來。
第次在永隆行有種權威感。
這感覺非但好,而且給我更大的啟示。
是要先發制人,因為後發就會受制于人。
我呷了一口咖啡,開始進行我構思的計劃。
我囑咐三嬸,叫她去通知永隆行的職員,逐個來我跟前見面。
中間有了個傳達的人,就更不能不來見面了。
職員一坐下來,我什麼閑話也沒有,只跟他們直接地談公事。我開頭總是說︰
「信暉過世了,相信他在世時,很得到你的效力,永隆行才會在這麼短時期就建立起來。到今日,我相信人在情在的情況會在我們之間發生,你必然會更用心地輔助我們姐妹倆,合力把永隆辦好。健如她是比較多一些在本城工作的經驗,我呢,是人地生疏了一點點,很希望你能多給我訴說永隆行的事情,讓我多了解,從而能構思應該怎樣與你們合力把這出入口公司辦得更好。」
開場白很重要,我要他們每個人都清楚永隆行是金信暉一手創辦的,他的遺孀是當然繼承人。
遺孀不只是方健如一人。
我也是這家公司的決策分子,是他門的直系老板。
苞著這份理解,我要他們向我講述他門的職位,負責的業務範圍,對永隆行的看法,對業務的建議等等。
並不難跟他們溝通,把永隆行看成以前廣州的金家,我一樣地相著那份責任去管事,一理通百理明,不會有什麼特別的困難。
自然,要消化一家公司以至一個行業是需時間的,我會慢慢地留神咀嚼每一句話,去增加我的知識本錢。
其中一位年紀大約三十歲左右,專營貨品買手的李元德,跟我講的幾句話,我額外地記住了。
他說︰
「出入口生意最大的好處是本小利大,但那得要看準入的貨是否有市場需求,能找到一個好牌子的貨式做總代理,好過掘到金礦。」
問題在于到哪兒去找?
當時沒想到有人在旁提點一句半句的好處。只要知道機會的存在,才會左顧右盼,留神去把好機緣尋出來。
永隆行的職員少說也有十多人,很化了我幾日的時間才跟他們逐個談畢,這項工作卻把我忙得精神奕奕,情緒高漲。
我覺得自己開始完全投入了。
可沒有注意到我的喜悅原來引致了旁人的不快。
這旁人是不言而喻了。
健如晚上罕見地跑到我房間來,直截了當地問︰
「大姐,你這幾天是頂夠忙的了,為什麼呢?」
我回頭看她,揚揚眉,問︰
「永隆事務繁,能幫得上忙的人又少,對不對?」
這是方健如對我說過的話,她應該記得。
丙然,她沒有忘記,于是更變了面色,繼續說︰
「事務繁忙,職員就要快手快腳地工作,怎麼有空跟你聊天!」
「健如,就算他們陪我聊天,也是天公地道。」
「你這是什麼意思?」
「老板雇請伙計,分配什麼工作也是可以的,他們領了薪金,陪我說話,未嘗不可。」
「他們領的薪金是你支付的嗎?」
「若是金信暉支付的話,我總佔他遺產的一部分吧!健如,做人做事不必如此霸道,別忘記,你腳下站的那塊階磚,也是由我的私房錢支付的,如果你要發威,請先拿出家用來。」
方健如的臉色變成紫紅,頭也不回地跑掉了。
我也駭異于自己突然改變的作風。
或許一如睡火山,壓抑得太久的熔岩,一瀉千里時,必是銳不可當的。
當夜,我熟睡。
晚上這舒暢的一覺讓我知道原來做惡人可以睡得著,且睡得好,因為這是個欺善怕惡的世界。
因為睡眠充足,且對于永隆的工作興趣越來越濃厚,一醒過來,就恨不得飛快更衣上班去。
這種今天會有很多事干,且會干得來的感覺十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