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須讓你知道大哥並沒有背叛你,他曾為了要做一個忠誠的丈夫,一個真心愛著你的男人,而付出過很多很多的掙扎與難堪,甚而有可能連他的生命也因此斷送。
我自問良心,不能隱瞞你和大哥之間的一段純情,否則總有一天真相大白時,目睹你的愧悔,會是我最不能忍受的痛苦。
于是我狠下心尋找答案。
記得嗎?當你說出了答案時,我對你說︰
「我知道你是真心的,因為你眼有淚光。」
心如,祝福你!
請相信要離開你,假裝不需要你,對我來說,需要有很大的忍耐。
可是,我做到了,因為我愛你,跟大哥一樣,真心地愛你,只有深愛一個人,才能有超乎常人的力量去做不願意做的事。
對你的愛慕並不需要再詳加解釋了,只要你從廣州那段相依為命的日子開始回顧細味,就不難體會到我的心路歷程。我們都是彷惶孤苦路上的兩個人,互相倚傍,彼此支持,一直把困苦日子熬過去。目睹你堅強的意志與驚人的魄力,我無法不敬重這麼一個女人。感受到我能在你身邊發揮保護安慰你的作用,更使我有無與倫比的英雄感。結集這些因素,還不愛上你的話,真是太荒謬了。
心如,對你,赤果的情懷原來牽系三生。請你原諒,也請你相信。
我之所以最後決定返回香港,是因為雲妮的父親很難過地表示,我的肝癌已至末期。
既是生命有限,我要處理的事還很多。
于是我回香港來,辦理自金旭暉手上取回金家產業之合法手續,為了免除他的疑慮,你對我的誤解與氣憤,恰好是理想的掩護手段與借口,我決意從中幫助你,維護你。
旭暉是個心術不正的人,他為了要獨吞那些因好消息而高漲的價位,立心瞞騙小鄙東,甚而重金買通了你身邊的李元珍。
伺機游說你出賣手上的股權,然後實行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幸而,天佑吉人,沒想到傅菁會提點了你。
我積累了幾年的金融行業經驗,在金旭暉刻意放貨時,邊賣邊入,己然暗中吸納了他一半以上的永隆鄙份,他還以為有我助陣,就會不失控股地位,顯然他沒有想過,真正的黃雀是我。
在我去世前,連我的一份產業在內,已為你收集了足以長期控制金家永隆的資產。
連健如的一份,都已納入我手中。方健如的商業才具較你相去太遠了,她對市道過分樂觀,並不知道這個股市高潮早晚會過去的。過去時一定嚴重影響地產,她一旦買入麥當奴道的多幢物業,屆時發展不成,還不了錢給我,她名下的金家產業就要物歸原主了。
心如,我肯定牛市已和我的生命一樣,接近尾聲了。
當然,牛市過去若干時期之後總會再來,我卻不會了。
你保重吧,請好好照顧自己。
我的遺產分給我的幾個佷兒佷女。
至于金旭暉,他在商場上陷害的人不只你一個,如今被揭穿了陰謀而落網,誰都幫不了他了。
怕他平生的福氣只凝聚在方惜如無條件地愛他的赤果之心上。
心如,在侯斯頓臨別時,你答應過我兩件事,會實踐嗎?
請別來看望我,讓你看到臥病的我,會是最令我不快的。
能目睹你安穩生活,事事成功,解了心中多年的千千之結,我總算可以無憾而終了。
容許我寫上大哥曾寫過給你的一句話。
原諒我,深愛你的耀暉
三姨女乃女乃陪著我吃了一堂齋飯,我才下山去。
已然日落,一片紅霞染滿了半個長空,美麗得令人痛恨黑夜的即將來臨。
我終于實行了我對耀暉的承諾。
把他的遺體葬在侯斯頓我那十畝土地的金家莊園之上。
我也沒有流淚,因為那一年那一月那一日他曾撫模著我的臉說︰
「你知不知道,我很早就發覺你笑起來特別好看,最怕你流眼淚,所以,不論有什麼事發生,請別哭。」
我不會哭,事實上,世間最大的沉痛與悲哀並非是流瀉一臉苦淚就能表達出來的。
人之相知,貴相知心。耀暉的心,我知之甚深,那才是對他至大的尊重與安慰。
我前半生的故事結束了。
在沒有流淚的情況下落幕,借以使信暉與耀暉告慰。
金旭暉終于被判入獄兩年。
我沒有去探望過他,甚而這以後我都沒有刻意跟他來往。
這並不代表我仍記恨。
事實上,自從七十年代初葉我借著股票翻了身,一直本著以香港為根據地的意念,懷抱著信暉給我的摯愛與耀暉予我的信心,還有唐襄年的友誼和輔助,我已穩步而成本城的巨富。
一切的順境與金旭暉的潦倒是個強烈的對比,有什麼比原諒他更使結局完美?
苞不是對手的人再論高下,是大大辜負兼侮辱了自己的江湖地位與智慧。
耀暉說得對,金旭暉一生不至于會一無所有,他將永遠擁有方惜如對他的一份赤誠摯愛。
近這十多年,我也沒有見過方惜如。只曾有一次,當我的座駕自麥當奴道那幢自建的頂級華廈駛出來時,我望見對面馬路有一位很上了年紀的婦人,是相當面熟的,汽車在她身旁擦過,我再回望,是方惜如無疑。
她怎麼會如此地顯老?
我立即從倒後鏡中看自己,還是豐容盛貌,富態雍容,看上去跟方惜如是差太遠了。
期望她心境是開朗的,到底,她得償夙願,跟在金旭暉身邊過她的下半世。
她的這個結局可能比方健如棒。
人的苦樂不可以表面論定。
我一直把方健如照顧得很好,她是絕對地衣食無憂。
自從七三年股市崩圍,地產不振,她雙手送回麥當奴道的幾幢房子給我進行改建之後,我依然在新廈落成時把其中一個單位給她帶著詠詩居住。
金詠詩所獲得的教育與享受,跟她的三位異父異母兄姊完全沒有兩樣。
我相信窮她的一生,也不可能知道這個秘密。
一場戰爭結束了,贏的一方未必需要歌舞升平,張揚戰績,那才是真正的和平。
為金信暉和我的那三個孩子積福,也應對健如和詠詩留有余地。
事實上,金詠詩是慧質天生,雖不知道她的父親是誰,但肯定的是她遺傳了方健如的明麗豪邁,而沒有她的瘋狂。
在今日,金家四個孩子,最能幫助我發展業務的反而是勤奮而又有商業天分的金詠詩。
在很多件我特別給予她負責的商務職責上,她都表現得相當出色。我是由衷地贊美這個孩子,的確是可造之材。
有時我不禁想,這孩子的父親究竟是誰?會遺傳了如此優異的質素。
詠詩的那雙單眼皮令我經常敏感地注意那些有同類型眼楮的男士來,下意識地去探索這個我絕對有可能一輩子不會知曉的秘密。
無疑,我對詠詩是器重的,但,現實經驗深刻我心,我已不可能不對任何人加以防範,絕對不會再犯年輕時的毛病。
大方慨慷要有個限度。萬一方健如誤以為今時今日她所得到的安穩是她應該得的,又無事興波,慫恿女兒爭奪金家的大權,掀起又一場家族風暴,那可不是我能容忍的。
但望方健如心里有數,發覺不是金信暉的親生兒,依然以金家人的正式身分在家族事業內舉足輕重,稍稍滿足了她的遺憾,不再生事,平安過掉這一生就好。
別說這金詠詩到底是健如的女兒,就連曾出賣過我的李元珍,我都不動聲色地繼續讓她留在身邊辦事。這其中是因為李元珍可以功過相抵,李元德又一直忠心耿耿,也得給他幾分薄面。說到盡頭一句話,李元珍應該心里有數,不是很多事情可以走過我的耳目,我的不追究是寬容而不是愚怯,她好自為之,戴罪立功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