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是興奮地說︰「那麼,我先約大偉明利先生在周五到永隆來商談,周末再到府上拜會。」
唐襄年有一陣子的躊躇,這令我惴惴不安,怕他收回相幫的援手。
「大偉明利先生是什麼時候到港呢?」唐襄年問。
「他是星期五中午。」
「我看還是讓他休息一天,星期六我派車去酒店接他來參加我的宴會。」
我想了想,說︰
「我怕他星期一傍晚就離港的話,可能來不及到永隆去。」
唐襄年微微笑,他這個表情往往是在溫和之中另含深意似的,我形容不出來。
當然,以後相處下來,每逢看到他臉上浮泛這個笑意,我就會問︰
「襄年,你腦子又在鑽什麼念頭了?」
苞他初交手時,是無法估量對方城府的。
「經過了周末與周日的相處,我相信周一是大局已定了,能否趕及上永隆也不是很重要的一回事。」他說。
我有一點茫然,不明所以。
「而且,我打算約你在本星期五晚到我家來一趟,讓你熟悉一下環境,以便于招呼大偉明利,很簡單的一條道理,我不要他有一種你也是初次來我家作客的印象,這會減弱了我們的緊密合伙人形象。」
這番話,直至到周五傍晚,唐家司機開了一輛高頭大馬的銀紫色勞斯萊斯到家門口接我去唐襄年在山頂的宅第時,我才開始慢慢領會過來。
盤踞在山頂的唐襄年府第是一幢英式殖民地建築物,這種建築物,我曾在有關上海英法租界的圖片內見過。沿上山的路抵達唐府之前,也曾有幾間類似的建築物分布于山腰上,听司機向我解釋都是分別隸屬于銀行大班、英資集團頭頭以及政府司憲的。
「中國人能住到山上來的不多。」司機是這樣解釋。
下車之後,迎接我入內的是位穿了一件灰藍碎花旗袍的女士,她自我介紹說︰
「我是替唐先生管家的,他們都稱呼我周姑娘。」
我點頭招呼,跟在她的後頭走進偌大的堂屋去。
「唐先生在書房內還有點公事要打點,他想請你參觀一下唐宅,你隨我來好嗎?」
接著這位周姑娘帶我穿堂入室地觀看,在宅第的最低層,一共有大小客廳四間,中西式的飯廳兩間,另有一間是家主人在沒有客人到訪時自用的小飯廳,此外就是三間小型會客室,分別作英國、法國與中國式的不同擺設。
堂屋有樓梯直達樓上及地庫,周姑娘解釋道︰
「樓上一共兩層,第一層有六間套房,其中兩間大的由唐先生的兩位公子佔用,另外四間用作客房。三樓是唐襄年先生與夫人的天地,他們的睡房、自用客廳、書室等都在三樓,並有樓梯通上頂樓的天台花園。不過,這兩層就不便帶你去參觀了,反正明晚宴客,客人也不會被招呼到樓上去。」
原來介紹我參觀宅第是為做好明晚宴客的準備。
周姑娘也讓我參觀了地庫,是桌球室、運動室,還有個小型的會議室,听說可以改裝為電影放映室用。
重回地面時,周姑娘領著我走出後花園,憑欄遠眺,傲視香江燦爛無倫的夜景,使人有種高高在上,貴不可攀的感覺。
「香港原來這麼美麗繁榮。」我禁不住贊嘆。
有人在身邊回應我︰
「將來會更美麗、更繁榮,簡直指日可待。」
我回頭,看見了唐襄年。
周姑娘己然引退。
「覺得冷嗎?」唐襄年輕輕地搭著我的肩膊問。
就由于他的手勢自然,加上臉上表情純和,我沒有覺著突兀,只答︰
「還好。」
「進去吧!晚餐已經準備好了。」
「舍不得這如夢似畫的夜景。」
「很好,我們吃飽了,身體暖和一點,再到這兒的涼亭之內喝咖啡。」唐襄年補充說,「記著美國人跟英國人一樣,飯後的一杯酒或咖啡等于我們中國人的那口煙。」
這是為了提點我明晚如何招呼大偉明利之故吧。
晚餐設在中餐廳,擺放著的圓桌,足足可坐三十人,如今只坐我和唐襄年二人,自覺冷落,卻又同時仍有相當的氣派。
「明晚我會安排你坐在我對面,充當半個主人,大偉明利與利必通銀行主席法蘭格爾會分坐你身旁,然後大偉明利的另一邊則由醫務衛生處長陪坐。」
唐襄年一邊招呼我吃飯,一邊滔滔不絕、有條不紊地給我講解明天宴會的一總安排。
甚至乎每一位客人的身分,與大偉明利可能發生的商業關系,他都很詳細地解釋。
「我相信大偉明利一定會認得法蘭格爾,就算不認識,也會听過他的大名。在本港要做大生意,能贏得利必通銀行做靠山,十拿九穩。」
這我是知道的,利必通銀行差不多等于香港銀行。
「故此,法蘭明晚會發揮他的獨有威儀與魅力。坐在他身旁的大偉應該最容易感受得到。」
「這當然會對我們有利,是嗎?」也許由于突如其來的興奮,我竟然傻乎乎地這樣發問。
並非不能意識到唐襄年的這種刻意鋪排用意安在,而是太不敢相信會有機會把頹局扭轉,變為勝券在握。
記得從前在廠州,有一次,金家老爺包下了最輝煌的廣州大酒樓全廳,就為宴請從上海來的成衣業巨子周文新。
當時,金家二姨女乃女乃插一句嘴問︰
「只他一個人來,就要筵開百席?」
金家老爺白他小妾一眼,說︰
「這就叫場面,擺出來讓上海佬看看,生意更易做得成。」
場面如何輝煌,我們女流之輩沒有份出席,無從知道。
然而,場面之為用,我是記住了。
明晚唐家宴客,那個場面是不會小的。
唐襄年回應我說︰
「往來無白丁,這個道理中外皆明。在大偉明利留港的這幾天,盡量地把手上的皇牌揭出來給他看。」
听他這麼一說,我剎地紅了臉。
手上的皇牌全屬于唐襄年的。
我有的底牌是「二仔」,其實老早已在唐襄年洞悉之中。
他依然樂于輔助我而已。此念一生,便頓然慚愧起來,很自然地便呶著嘴不講話。
氣氛僵住了。
我抬眼望唐襄年,竟發覺他也正目不轉楮地看著我。
那眼神有著憐惜,也帶著欣賞,是一種柔和與忍耐的混合,眼瞳閃動,可又有點蠢蠢欲動的氣勢。
我不無駭異,心上輕微牽動。
為什麼?
為什麼他這麼看我?
又為什麼我有不安的感覺?
女性的第六靈感使我意識到事態可能有意想不到的峰回路轉。
我更默然。
「到花園外頭走走,好不好?」
唐襄年這樣提議了,也沒有等我反應,就站起來,給我拉開椅子。
我當然不好意思不跟著他走出去。
或者轉換另一個環境,剛才稍為緊張的氣氛會慢慢舒緩下來。
丙然,在後園的小路上,我們恢復了娓娓暢談。
「明晚還會有一個關鍵性的人物出現。」唐襄年這樣說,「她會坐在我身旁,正正是大偉明利的對面。我要讓這位嘉賓一顰一笑、一言一動都盡入大偉的眼簾。」
我下意識地問︰
「什麼?對方是個什麼人?」
「華南影後顏小慧。我們一班商界人的好朋友、老拍檔。」
說罷了這句話,唐襄年停下了腳步,回望我,再說︰
「小慧一直很能幫助我們商界的朋友達成一些特殊的任務。若不是為了大偉明利的蒞臨,其實我們明天晚宴是沒有預算顏小慧會出席的。無可否認,顏小慧有她獨特的東方女性魅力,對于訪港的外洋驕客,肯定能起作用。」
第二章
我微微地張著嘴,不知如何回應。
「我知道大偉明利這次來港,對你很重要,如果可以落實藥品的總代理權益,將是你為永隆行建立的一個巨大的功勛,這在你妹妹以及小叔跟前,是起到威武鎮壓的作用的。而且我建議你,不必把總代理權益全部歸納到永隆行去。既是他們當初缺乏投資眼光,沒有任何支持你的行動,就不能平白地分一杯羹,所以說,大偉明利上不上永隆行去是十分次要的問題,只要明後兩天,他對我們有信心,生意就可以水到渠成。」唐襄年稍停,凝望著我說,「我賭他一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