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你今後有何打算了?」伍芷洋問。
斑掌西答︰
「我沒有想過。」
「那就是說,你只不過是偷得浮生半日閑,抓著些時髦的玩意兒尋求刺激罷了,是這樣嗎?」
「媽!」高掌西驚叫。
「我推測錯誤?」
「你別這樣說,好不好?」
「好,我不說,由你來說,我就是要听你怎麼說。」
斑掌西再也忍不住以手揩淚,她不知該怎樣向母親交代。
一直以來,她有一個錯覺,以為最容易面對的人就是母親。
母親根本就不需要她的諸多解釋,不必理會前因後果,就會向自己伸出同情之手。
可是,現在的情況與感覺都不一樣。
斑掌西甚至認為要過母親的這一關,反而是最困難的。
為什麼呢?
是為了母親對自己的嚴格要求,抑或為了她害怕自己受害受傷很深,急于探求一切詳情呢?
斑掌西無論如何都要面對及交代了。
她說︰
「媽,如果我告訴你,我是真心愛上了穆亦藍的話,你會相信嗎?」
伍芷洋一怔,道︰
「他憑什麼值得你愛?」
這麼一句話,把高掌西問注了。
她並不知道愛情的來臨需要一番道理去支持,而不是心頭的一種清晰的感覺。
「你是無辭以對了?」伍芷洋緊逼一步。
「媽,你要我怎麼說,事情不是可以抽絲剝雖地分析得一清二楚的。愛情不是一盤數。」
「愛情?」伍芷洋冷笑,「你也跟找來這一套了。」
「媽,你是曾經滄海的人,你應知曉。」
「對,我早就把我的經驗告訴你,愛情是必會在有條件的情況下產生的。我愛你父親如是,他愛我亦如是。到哪一天,他發覺別人也有值得愛戀的地方,就讓他分一杯羹了。愛情是人體內的一種情緒,無窮無盡似的可以揮發出來。」
「媽,愛情也可以是獨一無二從一而終的。」
「那是因為沒有遇到了更值得去愛的對象。」
「請別這麼殘酷!」
「現實就是如此。」伍芷洋甚至掀開了錦被,站了起來,走到梳妝台前,重新坐下,那令她顯得比前精神與威嚴得多了。
「掌西,你為什麼忽然地鬧起這種所謂戀愛來?無非是情緒的沖動罷了,因為你感動于穆亦藍力排眾議的勇氣,以及他高明的醫術,甚而是沒有乘機賺一筆大錢的野心,是這樣嗎?有一些男人,看重,多于貪錢,你有沒有想過?」
「媽,請別說得那麼難听。」
「難听?掌西,你怎麼比我想像中天真萬倍?」
「穆亦藍不是這樣的一個人,我感受得到。媽,你並不知情,是有些男人把兩性的結合看成是一種體能需要與娛樂的,可是,那個不是穆亦藍。」
斑掌西忽然有點生起氣來,很為穆亦藍抱不平,也為自己叫屈。
「不是穆亦藍,而是高崇清,甚而是莊鈺華,是這樣嗎?」伍芷洋說。
斑掌西愕然。
伍芷洋冷笑︰
「就因為莊鈺華在外頭花天酒地,甚而已有外室子嗣,于是,你就依樣畫葫蘆,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抑或你真以為自己遇到了一個例外的清純的男人,會愛你一生一世了?」
斑掌西驚問︰
「媽,你知道鈺華的事?」
「有誰不知道呢!連坊間不相干的人都以這些作為茶余飯後的資料,還算秘密嗎?」
斑掌西很直覺地答︰
「那就離婚好了,反上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不成!」
伍芷洋站起來咆哮的這一聲,震耳欲聾,今高掌西心膽俱裂。
她呆望著已然額上青筋暴跳、臉色青白的母親,嚇到不曉得回應一句話。
「你听清楚了沒有,你跟莊鈺華離婚的一天,我們母女倆就恩盡義絕。」
斑掌西的耳朵嗚嗚作響,她幾乎以為自己的听覺出了毛病。
稍一定神,她才吶吶地說︰
「媽媽,有這麼嚴重嗎?」
「有。
伍芷洋的回應簡單、有力而決絕。
「掌西,你別說我不言明在先,我有生之年,都不會容許你不做莊家的媳婦。」
「為什麼?」
「因為這是我手上最大最大的注碼,這一場仗,要徹底贏,就必須要本錢雄厚。」
「媽,我並不明白,真的,我不明白。」高掌西呼喚的聲音近似哀號。
「有什麼叫做不明白的。你婚前我已經給你詳細地訴說過了。在我們姓高的家族,第三代由哪一個掌權是我們成敗的關鍵。老大與老二是塊什麼材料,你知我知人人都知。老四是表面聰明,里頭幼稚,外在剛正,內在怯懦。他這種人,活月兌月兌像美國一邊張大嘴巴喊叫人權,另一邊又明晃晃地拉了人家巴拿馬總統去坐牢一樣,比英國口口聲聲叫香港人爭取民主,卻于一百五十年來在本國下議院沒有給香港半個議席,還要草莽和可笑。
「掌西,這些年來,為高氏家族的事業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者是誰?先前是我,接棒者是你。就憑勞長興那已然不再吃香的窈勢,與劉雪琴那兩個寶貝兒子,就把江山雙手奉送給他們了?
「我肯,你都不應該肯!」
「媽……」高掌西喊。
伍芷洋立即截住她的話︰
「我切切實實地告訴你,我是不會肯的。這麼些年了,我受的欺騙也夠了,世界上哪有真情真愛這回事。在利益的大前提下,誰不是廝殺個透。只要我留半分人情,就會慘遭宰割,這種事自我踏進高家門以來,就沒有停止過。你要不要我逐件事舉例講給你听?單單是這屋子內塞住的一大難入,個個寧願住得狹隘得有若公共屋村,吃大鍋飯有如中國大陸,也沒有一個人吭半聲,要搬出去,為什麼?就是為了切身的利益,怕將來少分了祖屋的這一份,其他的就不用說了吧!要說的話,怕是一千零一夜的故事,或也說不完
伍芷洋忽然氣餒地躍坐在床上,重重地嘆口氣,再道︰
「或者最錯的是穆亦藍,他不應該把我救活過來,由著我被庸醫所害,死不了也會失聲,那就簡單得多了,最低限度我不會揚起反抗的聲音來,給你倆做成障礙,對不對?」
第十七章
斑掌西整個心都在剎那間听到母親說這番話之後碎裂了。
她低垂著頭,看自己的眼淚灑落在衣襟之上。
她說︰
「媽,你要我怎麼做?是不是明知道丈夫不愛我,都要維持這段婚姻下去?」
「對,他不愛你,也不會愛別人,你以為莊鈺華很愛他外頭的女人嗎?不,都不愛,各司各職,對他起著某些作用而已。莊鈺華如果真的愛他兒子的母親,老早就母憑子貴,一腳把你踢走了。所以,這是不相干的。
「現今最相干的是,我們利用莊家的名望與勢力抓高家的實權。
「勞長興抱住斑定北聯手對付我們也不管用了,因為今時不同往日,她的娘家處打正招牌吃英國飯的世家,九七牛之後就沒有他們的日子了。
「高定北如果更幼稚一點,援美抗中,以此為他對香港政治的貢獻,我看他的前景比我們官委的高鎮東議員更黯淡。
「為什麼定北一回港辦事,勞長興就把他從政的願望陰干掉,由著他在商場大展拳腳?就為他一涉足政壇,便會有很多平連她都控制不來,她不能由著高定北胡搞亂來,單憑意氣。
「勞長興難道不知道任何時候,高層商界中人,都不可避免地需要政治作背景,才能通行無阻,一帆風順的嗎?她就是無從入手,不知如何去走中方的路子。」
伍芷洋冷笑,歇了一歇再把她的分析說下去︰
「說得難听一點,如果有哪一家親中親得出個頭緒與體面來的豪門,願意把個女兒嫁給高定北,她怕要三呼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