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籠罩了她的眼。
誰來救救她?!
「千里!
第幾回來到這片漆黑當中?初次的害怕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某種沉睡于記憶中的熟悉。夢回深處時,這片濃稠的墨色是她的保護色,替她掩去現實生活中的所有苦痛,外來的傷害進駐不了她的夢里,理所當然傷不到她。
冷凝的黑霧,像某雙眼,千方百計長侵入她的心扉,就連夢境也不放過。
遠處射來一道亮光,刺目得教她無法正視;在夢中,身體已不是自己能控制,不由自主地遭向亮源——這是……
夕陽西下,荒蕪的後院,一名黑夜男子揮動手中的長劍,專心地指導一名小女孩要劍。
他的每個姿勢,挑劍舞弄,都如同風般迅速,動作輕快而飄忽,一點也不拖泥帶水。他背向著千里,所以她看不見他的正面,修長的身形,矯健的身手,卻喚起不該出現的印象。不該的,她為自己的傻氣失笑,沒有人能隨意穿梭夢里,即使是寒劍情亦同。
時間在沉寂中流逝,她像個局外人,專注地看著這出戲。
驀然牆邊悄悄探出一顆小頭顱,長相今千里萸名地熟稔;那小巧的眉眼口鼻,像極了她自己!
小千里偷偷觀望著,眼神中充滿痴迷,不肯從黑衣男子身上離去。
原來,早在那麼久遠以前,她就是以這般渴望的目光遠遠望著他。
寒劍情發現她,笑著走向小千里,開合的薄唇不知說了什麼,讓原先練劍的女孩自動離開。
臨走前,女孩回望她一眼——不是望向戲中的小千里,是望向躲在暗處的真實千里!
她的心沒來由地顫一下,被女孩眼中燦亮的紫紅色嚇了一跳,應該沒人看得到她才是……
女孩邪異地挑眉冷笑,像是看穿她的一切,然後頭也不回的離去。
綠凝你來找我?
她听見了?!千里不敢置信的屏住氣息,為自己方才親耳所聞的感到震驚。這是夢境,不該也不可能出現寒劍情,若連夜幕低垂之後都不能為自己保留一些隱私,他們倆的牽扯未免也太深了!
然後,如同默劇般,單獨對的兩人又說些千里听不見的話語。
他突然執起她的手,小千里一臉憂傷的甩開了。
小雜種!
不!別這樣叫她!明知他是在椰榆戲中的小千里,她卻忍不抗拒。
我為什麼要听你的?!你又不是我真正的哥哥!放開我!
疼痛的感覺從手腕處開始蔓延,感覺真實得不思議。
怎麼,知道羞愧了嗎.你這掃把星,給寒家帶來噩運的災星!要不是爹再三的護著你們,留你們下來,你以為寒家容得下你們母女倆嗎?趁早收拾收拾包袱吧!爹活不了多久的,他一走,我就是寒家名副其實的主人了,你以馬我會放避你們嗎?
你究竟想怎樣?好歹我也姓寒呀……
你是個孽種,休想侮辱了我們寒家!
你是個孽種!孽種!
孽種?這就是一直以來,她在寒劍情心目中的地位?她只是個不該出生的災星?既然如此,他為何要糾纏她呢?為何執意想得到她的心?難道他當真連一點點感情都不曾放下嗎?我不是你二哥,休想我會饒避你!寒千里,這輩子你躲不勻
今生今世,我都要糾纏著你!
此刻,又重新折磨她一遍。
掩藏在記憶深處的夢魔,原來是如此慘不忍睹。
上天,為什麼要讓她看見這丑惡的一幕?為什麼要讓她再擔想起一切的不該?
難道連選擇忘去都不行?
第九章
夢醒,夢迥反復復交錯間,又過了一夜,她夢里的鬼魔暫時消失蹤影。
清醒的神智,夢境中的每一畫面都歷歷在目,千里忘不了也抹不去,愁渡的心沒個去路,只能選擇等待,繼續等待,等待命運的下一波困挫。
老舊的水門吱吱地響了幾聲,寧靜的早晨,連繡鞋踏在泥地上的輕柔腳步聲都清晰可聞。
「你醒了?正好,娘有話問你。」
罷睜開眼,刺目的光線射入眼里,蘇雨湘的背影沐浴在光中,以至于千里看不見她的表情;她對著模糊的光影扯出虛弱笑容。「娘」
「別起來,先听我說。」蘇雨湘制止欲起身的千里,一邊將手上的湯藥吹涼,一邊假裝漫不經心的開口,「听說你在青樓的這些日子,是你二哥包了你?」
「二哥!不,他不是她二哥,從十三歲起,她就不再當他是二哥了!
但是她不想再爭辯,好累,虛弱的感覺佔據她所有思緒,是對或錯?該或不該?交由他人去評斷吧。
「娘,你怎麼會知道這些?」輕輕閉上眼,毋需回答太多,相信娘心里早就有底了。「是誰告訴你的?」這是她唯一想追究的真相。
既非想報復,亦無關埋怨,她只是想知道,是誰將這一切透露給蘇雨湘知道?
誰能如此有心力去在乎她與籌劃清的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千里,離開你二哥吧,你們不可能有結果的。」平靜的語調,平靜的神色,絲毫看不出來蘇雨湘的心意。
是呀!全天下的人都如此,他們倆不可能有結果的,這點她自己也心知肚明,何需別人多加解釋?
「擔心什麼呢?娘,我們早就結束了。」千里黯然失笑。「從他讓我回府見你的那一刻起,他就舍棄了我。」她的心滿目瘡瘦。
-——
「娘要你保證,從今而後不再同他來往了。」湯藥已經不再燙手了,她將它遞給千里。
「為何?
刺鼻的藥味在空氣間渲染著,有點苦澀,如同她的心情。
「你先保證!
「我……沒辦法……」豈是她保證就能了得的?打從一開始,不就明明白白的對寒劍情說過,只是一夜風流。然而他執意糾纏她,困擾她,現今又任意甩掉她,她不過是個附屬品,有何資格決定寒二少爺是否會再來騷擾她?那人性格決絕,打定的主意非做不可時,試問又有誰能懺逆他的心意?
「沒辦法?!千里,你當真如此傻氣嗎?」蘇雨湘逐漸動怒。「寒劍情趕走咱們母女倆,又奪走整個寒家的產業,這般大逆不道的孽子,你還惦著他?玉笙有什麼不好?難道他就不能給你想要的嗎?」
「如果千里能選擇,會落得現在的下場嗎?」決定權從未放在她手中過。
「你現在已是錢花敗柳之身,而玉笙仍願意娶你過門,你說!這份心意咱們母女倆該怎麼還?」玉笙如此的好兒郎,她們母女做一輩子的牛馬都無法報答他!
「娘——」千里忍不住嚶嚀出聲,手中的藥碗鏗然掉落地,翻倒的藥汁到處彌漫,浸著她的淚水。「不要逼我好不好?讓我冷靜冷靜,千里知道該怎麼做的!別逼我……」太亂了!一下子是夢里寒劍情的顛擾,一下子是現實寒玉笙緊追不舍的求親,她能怎麼辦?她該怎麼做?
別再逼她了!
※※※
沒有想過會再回到寒家,這個從小就讓她受盡屈辱的地方,已然變得不同往昔,只能用商個字形容——荒涼。
是的,荒涼,眼前所見到的一草一木、一石一瓦,全都破敗荒涼,仿佛年久失修的古宅,再也不似印象中的富麗堂皇。寒家終于沒落,最後一代主持大局的斐水靈與寒流霜經營茶行失敗,遭人蒙騙,債台高築,只能沒落地躲在寒家大宅里,等著寒玉笙賞她們口飯吃。
原先沒想過再回這里的,甚至要求只踏進一步,千里都不願意,她不是個念舊的人,更何況待在寒家時都是受人欺陵的回憶,能逃離得愈遠愈好;童年時痛苦的淵源,可怖得教人連想都不敢想起,寒家莊之于她,不過是個牢籠,將她緊緊束縛了十六年之久,而今好不容易能夠展翅高飛,當然不願意再度受禁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