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兩道房門,來到長廊,她看見寒劍情正倚著欄桿,雙手交錯在胸前,慵懶不經心的目光到處晃蕩,故意不落在她身上。千里的目光跟著他一同漫游,將黎明時曖昧不清的天空色彩盡收眼底。
「好了嗎?你可以走了,我讓人備好馬車,停在門外,你自個兒過去吧。」冷冷的清晨,冷冷的指使,宛如他生來就是為了讓這世界冷冽,蝕心的冰寒掩蓋真實的表情。
「你不押我去嗎?寒少爺。」她以為經過一次的叛離之後,他會更加小心警戒,絕不再讓她有機會離開。還是他也倦了?這幾天囚禁她只是為了滿足最後的自負心理?
難解的光影在他眼中爍動著,「我有事要辦。」
「你不怕……我又逃了?」說完這句帶著挑釁意味的話後,千里認命地閉上眼,等待寒劍情驚天動地的怒火再次進裂。
沒想到,他什麼也沒說,腳跟一轉,背對著她。「走吧,天黑前回來。」而後自顧自的離開。
「你知道嗎?」千里突兀的開口,清冷的語音蕩漾著,飄進風中。「我想要的,你給不起。」
逐漸遠去的背影突然停止,似乎是听見她的喃喃自語。「你從來不曾開口要求過。」寒劍情以同等細微的聲音回答。她的心渙散了,因為那幾近飄忽的回答,好不容易心灰意冷的情意,,再度復蘇。
但她當真能期待嗎?有資格期待嗎?
傷得太深太深,漢至于連點小小的冀盼都不敢擁有;希望愈大,失望愈大。
停駐的身形再度遠去,融入清晨的深藍里。
千里有好多天不曾回府看過她娘,不知道她報過得好不好?
據按時報告病情給她听的鄧大夫說,娘這幾日來身子好些了,只不過偶爾會出現不尋常的咳血,應該並無大礙;即使如此,她還是不能放心,盼望娘的身體能早些康復。
現在還早,天色方亮,身子虛弱的娘必定還躺在房內歇息。
她放輕腳步走入房里,拉起紗帳,想趁這無人時刻好好多看娘幾眼——
床上並沒有蘇雨湘的身影。
千里有些擔心,怕她娘又不听大夫勸告,自行離開家中上山禮佛去了。蘇雨湘崇敬佛祖的心意相當固執,無論大夫勸說過多少次,總堅持每個月的初一和十五一定得上佛寺一次,但她的身子骨不好,每回禮佛,總教千里擔憂得不得了。
在屋內尋找一番後,她終于看見正坐在二樓花廳里,神情凝重的蘇雨湘。
平日笑臉盈盈的她,卻突然擺出嚴厲的神色。
「娘,你今兒個怎麼這麼早就起床了?身子還好嗎?多添幾件衣裳吧,別受風寒了。」雖然隱隱覺得不對勁,但見到蘇雨湘身上只穿著中農時,千里不由得憂心忡仲,連忙月兌下自己身上的紫毛披氅,替她驅寒。
「住手!用不著你多擔心!」蘇雨湘拍掉她的手。
「娘……」她相當訝異,離開寒家後更溫柔平靜的娘竟然會板起臉拒絕她的關心?
「別叫我娘!」原本蒼白的臉色因氣怒而變得鐵青,蘇雨湘在望見千里愣住的神色之後更加惱火。「你給我老實說!你是不是在花苑里當妓女?!」
一道碎裂的聲響從千里的心扉傳出,她清秀的臉龐在瞬間完全僵住。
不!她沒想過,連想都不敢想,有一天娘會發現她的女兒原來是個出賣靈肉的妓女!
「娘,你听我解釋……」事情來得太快,教人措手不及,在她方才經歷過一場打擊之後,老天爺怎能狠心地降給她另一重災難?
「有什麼好解釋的!我沒你這種女兒!我們母女倆失去的還不夠多嗎?自尊被踐踏得還不夠嗎?你為什麼要去做那麼下流低踐的職業,為什麼?!」
「啪!」的一聲,無情的巴掌落下,將千里打得撲倒在地上。
挨打的臉頰立即泛出火熱,但怎麼疼也比不上心疼,蘇雨湘眼中凌厲的火氣,才是導致千里熱淚盈眶的原因。「娘,你可以打我、罵我,但請別動怒好嗎」您的身子還未完全康復,這一氣,恐怕又要躺上好幾天才治得了……」
「有你這種女兒,我不如死了算了!」她∼生清清白白,謹守婦道,惟一的願望,便是將千里撫養長大成人,找戶好人家嫁了,沒想到她竟然如此不知自愛,她還她這個娘做什麼?!
心一橫、蘇雨湘推開趴在她膝上痛哭的千里,直往外沖去,拿起了布條就要上吊。
「娘!別這樣!都是千里不好!你別這樣!別這樣呀!」千里跟著沖了出去,赫然見到站在中庭的蘇雨湘正打算自縊,哭喊著抱住她,任憑母親不停掙動,不停推打著她,千里就是不肯放手。
她害怕這一松手,娘就會走上與方綠凝同樣的道路,她害怕
「你不用管我!讓我死!」蘇雨浦也淚流滿面,反復地想甩開放手!
「你滾!我沒有你這個女兒!賓!」她尖聲嘶吼。
「娘!別這樣……求你……不要這樣……」千里哭得聲嘶力竭,狂亂地緊抱著蘇雨湘,唯恐一不注意,就會出差錯。已經有太多太多人因為她而死,她無法再承受這種比死還痛苦的責難。
是她不好,是她不好!她的命運從出生開始就是個錯誤!
如果她有錯,為什麼不懲罰她一個人就好?!為什麼要害死周圍那麼多人?!
「好!那麼咱們母女倆一同死!蘇雨湘決絕的說,強行拖起千里,將白絹勒住她縴細的頸項,用盡所有力氣一拉——
「三娘!你在做什麼?快放開千里。」突如其來的一聲暴喝,還來不及回頭,一股強勁的力道硬生生地撞過來,推倒她們母女倆。
是許久不曾出現的寒玉簽。一八門就見到這令人心驚膽跳的畫面,他焦急萬分,眼中只見倒在地上粗端的千里。「千里!你還好嗎?」迫不及待地奔到心愛的人兒身旁,他小心翼翼地扶起千里。「千里……回答我……你可還好?別嚇我!
千里被這力量一握,脖子上的布條纏得更緊,無法呼吸,從喉嚨擠出幾個字。
見到她還算安然無恙,寒玉笙放下心中的擔憂,目光一轉,瞪向蘇雨湘。「二娘!你這是在做什麼?!千里受的苦還不夠多嗎?」顧不得長幼之分,他氣急敗壞的對她怒吼。若他晚來一步,蘇雨湘氣喘吁吁地道。
「三娘,你在說些什麼?千里是為了你才甘願墮落青樓的呀!」
「……千里?」她錯怪了女兒?
「你以為離開寒家之後,真有人那麼好心地無條件供應你們吃穿嗎?要不是千里用姿色換取錢財,你還會在這嗎?三娘!你為什麼不能先听千里解釋?」看著千里愈來愈難看的臉色,寒玉笙不由自主地著急起來。
「你……怎麼不說?」自責的情緒慢慢擴張,蘇雨湘霎時淚如雨下。
「你有機會讓千里說嗎?氣起來就鬧上吊自縊,你教千里怎麼解釋?!」雖然沒親眼見到,但憑三娘的性子臆測,他也推算得出七八成。三娘這人對誰都溫溫順順,惟獨對千里最嚴格,動不動就是苛責,他知道三娘是為千里好……不過這回實在是太過分了!
沒有人能忍受日思夜念的愛人死在自己面前!
「不……」千里月兌離寒玉笙的懷抱,哭著向蘇雨湘爬去。「對不起……娘……是千里錯了……從今以後……千里再也……再也不敢上那種地方去……娘……原諒千里好嗎?別尋死呀!娘
好暈!腦袋一片昏沉沉的,听不見、看不見,沒辦法思考,就連身體都變得沉重不堪。疼痛慢慢蝕上心頭,遍布全身,內外告受著火煎似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