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生轉頭,如雲不自覺地退了步,怕他看出她使的計謀,教她意外的,卻是他下一步的動作——他竟毫不猶豫地揭掉了面具,舉起她的柔荑湊近唇邊吸吮。
這回,扣雲是真真正正地愣住了,她目不轉楮地盯著他斯文的五官,幾乎忽略了他額際的不同︰愣著、凝著,直到手上的溫熱驟然退去。
待問生將毒吸出後,他慌亂的神智才又鎮定下來,抬眼,俱是她錯愕的表情;輕輕地,他放開她的手,退後。
「你有帶解毒藥嗎?有就快服下,免得殘毒傷身——」
「不!別走!」扣雲驚惶地拉住他,「讓我看看你。」
「你不是看到了嗎?」問生澀澀地笑。
「問生!」她第一次喚他的名,教彼此皆為此而撼動。她涉著水走到他面前,如水秋瞳凝眸處,仍是他的臉。
許久,她才語帶幽訴地問︰「這就是你不願以真面目示人的原因?」
問生不言,人雖挺立在她面前,但眼眸卻寫著退縮,他寧願以面具對她,也不要讓她看見他的畸形,因為他在乎她,她的驚呼鄙視會殺了他!他想閉上眼,想逃避眼下的情況,但他仍站得筆直,眼睜睜的等待她尖叫。
扣雲情不自禁地靠近他,伸手去模他過然異眾的額心;她猜錯了,他並沒有被火燒傷,更沒有丑陋的疤,在他額心所長的是一只眼楮,一只沒有眼珠的眼楮。那凸起的肌肉環圍起眼眶的樣子,約莫尋常眼兩倍大,怵目驚心地長在他額心,遠遠見去相當駭人。
指尖小心翼翼地踫到它,他瑟縮了一下,如雲月兌口疾問︰「痛嗎?」
他搖頭,復垂眼。「不習慣。」
「你以為我會笑你?」
「見到我的人通常會尖叫。」
這一句短短的陳述道盡了他的無奈,扣雲倏覺眼眶一酸,竟擠不出安慰的話,難怪莊家兄妹為他叫屈,這世界的確沒有天理。
捧著他的臉,她將他意外的滯愣看在眼里,出口,依舊是傲然的語氣,「如果我會被皮肉的表象嚇到,那我也不配叫秦扣雲。」
「秦姑娘……」問生疑迷交雜,「你可是同情我?」
「傻瓜就是傻瓜。」扣雲莞爾自語,「如果你不傻得這麼令人舍不得,我也不會喜歡你了。」
「嗄?!」
「扣雲!」她一副教小孩般的認真,「叫我扣雲,莫問生,難道你沒發現我的不同嗎?
那好。」接著,她神色自若地抓起他的手貼在她僅著褻衣的胸上,帶著戲弄的俏皮道︰「現在你模也模了,吻也吻了,踫也踫了,打算怎麼處理?」
問生雙眼發直,魂飛天外。「這……這,你你……我——」
急急忙忙抽回手,他往回走,臉色青紅相接說不出是喜是憂;扣雲見他嚇得差點絆倒,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尾隨他施施然上岸,她的安之若素和他的不知所措截然兩樣。
「不過來幫我把衣服穿上嗎?」扣雲一撈一披便束妥了衣裳,但仍忍不住逗他,「你還害什麼臊?」
「你——你怎麼不尖叫,不驚慌逃走,不怕我是瘟神?」
「我說過了,因為我是秦扣雲。我不想對著你的背說話,衣服早就穿好了,君子!可以轉過身來啦!」
「我不是君子,我從來就不是……」
看他拖拖拉拉不肯認清事實的模樣,令扣雲光火。「你還是不是男人呀?我都已經說得這麼清楚明白了,你還打什麼迷糊仗?」
「打迷糊仗?!」這招不但揭開他的瘡疤,更撒了把鹽在他的傷口上,大步旋過身來,他激狂地抓住她,「打迷糊仗的是你!懊死的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面對他慌極反怒的威儀,她非但不懼,反倒綻出了一朵顛倒眾生的笑顏,「等你娶我呀!」
瞧,那得意洋洋、理直氣壯的坦然,不但讓他一肚子煩亂無從說起,更替他添了筆無端的愁緒,頹喪地放開她,他再次發問的口氣是疲憊而喑啞的,「你沒看清楚嗎?我是瘟神,不是任何人的如意郎君!」
「那有什麼關系?」扣雲覺得有趣極了,她從不知道逗人那麼好玩。「我就喜歡瘟神。」
「即使我有其他缺陷?」
「就算你一身是缺陷也一樣。」扣雲對這個頑固如牛的男人已愈來愈能流利應對,他呀!就是要人死纏爛打。
問生暗思良久,望著她嫣然醉容,他的傾心吶!他能相信她是真心不畏懼他嗎?他能抱著希望嗎?
「呃——借問一下,」扣雲驀然忸怩起來,因為那條牛開始月兌衣服了。「你這舉動是不是代表已經想通了?你能想通當然是很好啦!可是也不用這麼快就……就洞……」
「房」字尚未出口,她又轉念︰別扭什麼?反正已經打定主意非他不嫁了,雖然場地差了點,為了早點拴住他,犧牲一些也是值得的。
當她作好了心理建設,鼓足勇氣睜開眼時,她看到的是打赤膊的莫問生︰「你這——」
問生月兌下手套,露出他一共十二指的雙掌。「仔細地看,看清楚,這是你想嫁的人!」
扣雲忘了方才的遐思,受他吸引地傾近他,他的雙手皆呈六指,肌肉糾結的胸膛赫然附著多條惡疤,不止胸,連臂、頸、背亦然。
「這是——我師兄傷的嗎?」
「火燒過我、水淹過我、刀砍過我,莫問生只是具千瘡百孔的軀殼,跟著瘟神不會有好日子的。」
「問生——」淚,不知何時佔據了她的眸,她從不曾體會過什麼叫做悲苦,她的生命只有冰冷,所以她不會哭也不會笑;但這男人,這一身是疤是創的男人卻確切地讓她感受到悲苦——他的悲苦。她輕觸著他身上縱橫交錯的疤,仔仔細細地看著,胸前、背後、腕上,最後捧起他的手,含淚笑道︰「這麼多只手指,猜拳一定常贏吧?」
輕輕地,她親吻他每根粗糙長繭的指,極其珍愛,極其寶貝地落下十二次吻,然後依進他懷抱,將他的臂環在她腰上,吐氣如蘭地作言,「問生,其實你是天下最幸運的人你知道嗎?」
問生至此,已是完全沒有反抗的能力了,收緊懷中人兒,他著迷地摩挲著她的發,她的幽香,她的柔軟;啊!她是令男人疾狂的女人。
「怎麼說?」
「經歷這麼多的考驗猶能堅強不屈地秉守仁義,你不是幸運是什麼?」頑皮地,她加了一句,「為了獎賞你克服了所有的危難,老天決定把我賜給你,君子,你就別推辭了。」
「不!我不是君子,扣雲,我從不想當君子的,我壓抑著天性的狂野,你看到的並非完全的問生。」他埋進她的發內。「我用教條誓言約束自己,怕的就是控制不了這雙手,你不知道,有好幾次我都想毀了自己,毀了所有苦苦追害我的人,我真的想過,我明白一旦我開了殺戒,就再也止不住報復的,所以我對我娘立誓……」
「寧可人殺我,不願我殺人?」扣雲輕嘆了聲,難怪他的懷抱會如此溫暖,原來是壓抑了他一腔狂熱的情感。「你還說我,自己不也一樣?」興匆匆地抬頭,她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老實告訴我,當你見我第一面時,你在想什麼?」
「我——」那昏迷之際所想的?問生靦腆起來,又不好回避她的眼眸,只有以拇指撫揉著她的唇,用實際行動表示。
兩個人吻在知心里,吻在憐惜里,吻在天絕地滅都不會更改的誓言里,更吻在激情之中。
「妾願生生世世與君結為夫妻。」扣雲愛嬌地,羞赧地垂睫,「不管是今生或來世,我只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