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情!」芝隻知道,她留不住他。「你要走了?你要去哪里?」
「告訴你,我恨情居,情居里的人事物我都不想再見。」
「阿情!要我怎麼做你才相信我?」
無情再度停形,不過他並沒有回頭︰「愛?!哼,你的愛值幾分錢?你能付出什麼證明?所謂的愛情只是你幻想出來的笑話。」
門砰然甩上,留下一室黯然。
芝隻咬著下唇,硬是吞下哽咽,她不怪他離去,因為他排斥愛情,自他發現她的感情後就摻藥使她昏睡,他寧可與一個終日沉睡的人相伴,也不願和她多談一句。
地上破碎的茶杯就有如她的心情,拼湊不起原有的完整,那灘水漬則像她被他灑了滿地的告白,淒淒然地令人看了不禁心酸。
使喚著猶受藥物影響的身軀,她下床撿拾瓷片殘瓦。
他的傷,是來自情居嗎?芝隻想起他的斥語,情居……情?!是否他曾用情在此地?是他被背叛了還是什麼原因?
閃神間,她的手驀地縮回,原來被碎片劃傷了手指,鮮紅的血迅速流出,芝隻卻奇異地不覺得痛,恍惚了半天才領會過來,並不是她的手不會痛,而是她的心已經疼得無暇顧及她的手。
她能為他付出什麼?呵呵!她已經在付出了,身上的痛和心里的痛,哪種比較重?
第六章
日月分線善惡對立
是造物者設下的難題
千萬年來的僅有機運
掌控在宇劍手里
若人能解封印之意會此至寶真諦
則光明將近
無識回來了,在她快要餓死的第二天中午踏入情居,他不止為她帶來食物,還替她張羅了衣服。
芝隻在無情離開後才發覺她不知不覺中睡了一個多禮拜,難怪她老趕不走骨子里的困乏;無識的歸來對她而言不啻是顆定心丸,因為她害怕與自己相處,無情走後的兩天中,她不斷大聲地和自己說話,不然就唱歌,因為她一靜下來眼淚就簌簌直流。
「芝隻,你看看我炒了什麼菜,你……」無識興沖沖地端著熱騰騰的菜進門時他就怔住了。
芝隻蜷在椅中,呆滯地望著窗外,沒有半絲表情,木然地投神遠方。
無識將手中的盤放置到桌上,臉上的笑,消失了。
自從他回來見到倚在門邊的芝隻,她就是這種表情,雖然她在注意到他在場時會振作精神與他談笑,但他知道她笑得很辛苦。
他不願去猜她和王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可是他卻心里有數,只是他不會揭問,更不會編排是是非非,他只要伴著她就好了。為了顧全她的飲食習慣,他特地想法子弄來了廚具,雖然簡陋,但他還是盡力學習烹飪,目的就是要她開心起來,盡避她不懂他為此吃了多少苦。
走到她身邊,她依然不覺他的來到,無識看得好心酸,她是個那麼無拘無束的女孩,怎會變成這樣?
「芝隻!」他的手搭上她的肩膀︰「芝隻,吃飯了。」
芝隻迷蒙地將焦距調到無識關懷的臉後,方漫應道︰「怎麼又吃飯了?不是剛吃過?」
無識默默瞧著她︰「你的上一餐是昨天午餐,現在要吃的是今天的午餐。」
「哦!」芝隻窘困地垂下螓首,她竟發了一天的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無識牽起她︰「快來吃飯,再待下去飯菜都要涼了。」
「飯菜?!」芝隻被他拉到圓桌旁,桌上是標準中國式的四菜一湯,猶冒熱氣地散著她多日未聞的香。「你怎麼……怎麼……」
「別管我怎麼的,吃就是了。」無識按下她,催她坐正身子︰「這可是我第一次作菜,有請江小姐捧場。」
芝隻及時拉住他欲抽離的手,果然,手上滿是刀傷,甚至還有一兩處水泡,芝隻不禁鼻頭泛酸︰「識哥……」
無識一番心意終于獲得她正視,他怎會不百感交集?但他仍捺下激動,強笑著揉揉她的發︰「你一天沒吃了,不會餓嗎?」
芝隻好想哭,好想撲進他懷中痛哭一場,但她卻擠不出一滴淚水,是她的淚干涸了,還是她的心枯萎了?她分不清楚,只有舉起他為她準備的竹箸,不負其苦地吃完了這一桌情義厚重的飯菜。
吃完午餐,她自願洗碗碟,但無識卻不同意她操勞,說她毒癥方愈,宜四處走走散散心,他不想讓她成日窩在屋內,要她呼吸山林的新鮮空氣。
芝隻不好違拂他的善意,只有拖著疲憊的身心漫步在叢林里,等她環顧置身何處後,赫然驚覺她竟走到了溪邊。
是這條溪,她認得出來,上回他帶她來沐浴的地方就在前方,她還望見了那道瀑布。走在奇岩怪石之間,她顛跛的腳步蹣跚,但她卻毫不在意碎石在跌撞時所造成的傷害,只是一心要到那邊,那他抱她走至的地點。
水,還是潺潺涓清;鳥獸,對她的注目不減,不一樣的是身旁少了他,不一樣的是心里多了他。
「無情……」她坐在當時他放她坐下的岩上,撫著岩紋,想著當日的對話。
你可不可以給我少添些麻煩?
我喜歡溺水啊?講什麼屁話?
女人,不可理喻!
男人,蠻不講理!
不自覺地笑出口,斗氣時的他,那副吹胡子瞪眼的模樣還歷歷在目……只是他已經離開了。
芝隻垂手劃水,漣漪蕩蕩,一如她已尋不回寧謐的心湖,苦受相思。她拉了拉衣襟,無識所帶的衣服是連身的寬裳,頗有尼泊爾風格,穿起來衣袂飄飄,襯得她嬌弱楚楚,她自己倒沒感覺,只是有點不方便,尤其對她向來與蓮步輕移無緣的走路法,害她屢屢這兒絆那邊倒。
水面的倒影憔悴,她一個撥手便擾渾了水中人的戚容,倏地憶起一首詩,喃喃對己說︰
「離多最是,東西流水,終解兩相逢。淺情終似,行雲無定,猶到夢魂中。可憐人意,薄于雲水,佳會更難重。細想從來,斷腸多處,不與者番同!」喝!!好個「細想從來,斷腸多處,不與者番同!」不知做詩者是否與她相同為相思苦斷腸,芝隻想不起作者名號,當時之所以會背這闋詞純粹是為了應付國文老師,沒想到詞意卻應在她身上。她該怎麼為這其間巧妙評價?
無情……或許她應該學學「無情」之諦,他很聰明,早就徹透「情」之苦磨,斷了情就自在逍遙,走得瀟灑,來與去都不需要理由,哪如她這般提不起放不下?
這樣的地,這樣的江芝隻,何去何從?順勢躺于岩上,她仰觀天空,深藍的濃彩中沒有白雲,隱隱可見暗流倏掠,那是他的力量吧?他既能將情居罩起不受魔界惡劣環境之囿,他在魔界必居要位。是什麼因素使他拋下雜務來醫她這個渺小的人類?無識提過魔界人輕視人類的程度,他的表現也充分說明他對人類的厭惡,為何他肯為她動用力量大費周章?他欲挾恩圖報?不!他不會,他也不屑;那他一直詆毀魔王,要她別信任他人的理由何在?
她相信他的離開必有他因,她也猜到他救她的動機並不單純,雖然她平日大而化之不願多想,並不代表她沒頭腦,許多事情,她只是不想看得太仔細。
慈寧曾說過︰有時候,看不清事實反而是種幸福。
她對慈寧的話從來奉行不疑,但他……他卻是她想看也看不到的謎。
此時的台灣,該是深夜過後的沉靜吧?海邊呢?是否又奏起了海神的序曲?漁船的燈火是否依舊明滅閃爍?海風中是否傳述著精靈們百說不倦的人魚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