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勛于無意間發現貝萱懷孕,原本不想瞞騙好友,但禁不住貝萱苦苦哀求,又被她的用心感動,只好允諾打死不說,連妻兒也不說。
透過家鄉那位幫他照顧祖厝的娥嬸傳送消息,啟勛對貝萱返鄉後的狀況一清二楚,本來打算等貝萱生產之後,再勸她改變主意,期待有朝一日喜劇大團圓;不料貝萱香消玉殞,他只好護遵諾言,繼續守住秘密,另一方面則聊表心意,定期寄生活費給貝嘉。
听完貝萱離開自己的原由始未,廷皆竟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
十九年了,每當他想到貝萱,就听見心間滴血的聲音。
十九年來,他一直活在疑惑、痛楚和恨意當中,一直以為貝萱拋棄了他。結果……卻是這樣。貝萱怎麼這麼傻、這麼傻、這麼傻……
廷皆哭得癱跪在地,曼舒同情地別開臉,淚眼模糊地偎向啟勛。
望著悲慟的廷皆,理哲也升起泫然欲淚的感覺。原來,男人痛到極點,其魂撕魄裂是如此淒慘,令人不忍卒睹。
不知過了多久,廷皆才止住哭泣,全身乏力地呆坐著。
啟勛打量情況,用眼色徵得曼舒的贊同,才開口吩咐理哲︰
「小哲,你去找貝嘉過來。」
「不!」廷皆急叫,跟著又說︰「拜托你們不要讓貝嘉知道真相。」
「為什麼?」理哲、曼舒跟啟勛異口齊聲。
「我從沒有照顧過貝嘉,甚至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我沒資格當她的父親。」廷皆黯然回答。
「你又不是故意的。」曼舒公允地指出。
但廷皆心意已決。
「還有,我流浪慣了,處處無家處處家,難道要貝嘉跟著我四海飄泊嗎?留在這里,她才能享受到家庭的溫暖。」
廷皆的理由說服了曼舒。廷皆雖然定居在瑞士,但瑞士的家一年住不滿兩個月,多數時間皆在外地旅行寫生,帶著貝嘉確實很不方便,貝嘉也未必能適應這種不安定的生活。
然而,不跟貝嘉相認的主因,廷皆並沒有說出口。他愛貝萱愛得如此之深,卻連她懷孕了也未察覺。他應該相信貝萱不會拋棄他,應該即刻回國追尋她的下落,可是他沒有,他只是拼命作畫去轉移痛苦。
他很想把貝嘉抱在懷里,听她喊爸爸,但他不能。貝萱無緣享受親情的溫暖,所以他也必須放棄,孤獨的走完一生,這是他的自我懲罰。
「你是要我們——將錯就錯?」啟勛想一下,才明白廷皆的意思。
「是的。反正貝嘉以為你是她的爸爸,就拜托你跟曼舒認了她,把她當成親生女兒。」
「不可以。讓貝嘉活在謊言里,是很不道德的。」理哲一點也不贊成。
「對貝嘉最好的,就符合道德。我跟你爸爸就像親兄弟,你把貝嘉當成親妹妹,也不過分吧。」
理哲還是不贊成。悲劇往往是謊言造成的,陸叔叔跟貝萱的不能結合便是前車之鑒,可是,他不能舉這個哀傷的例子去刺激陸叔叔。
理哲不曉得自己吃錯了什麼藥,竟然會讓陸叔叔說服。
什麼不過分!事情如此發展,對他而言根本就很過分。
他的期待實現了,貝嘉不是他的妹妹,可笑的是,他必須強迫自己把她當成妹妹。造化弄人,大概就是這種荒謬的情況吧。
這幾天,貝嘉快樂得像只剛學會飛行的小鳥,興奮異常、逢人就笑。理哲卻垂頭喪氣,像不小心掉進泥坑里的公雞,被泥封住了嘴巴,提不起勁、懶得說話。
「你為什麼這樣?」
「啊?」理哲回過神抬起目光,看見了雲妮,才記起此刻他不是一個人,而是陪著雲妮坐在山頂看夜景,頭上有星光耀耀的天幕,山下有霓虹輝耀的燈海。
「你為什麼這樣?」雲妮又問一遍,聲音頗為幽怨。
「我?我怎麼了?」理哲輕蹙眉心,不解地反問。
「郁郁寡歡、魂不守舍。跟我在一起,你總是這樣。」
是嗎?理哲沒想到雲妮會有這種感覺,他還以為自己稱職地扮演著情人的角色,而雲妮也很滿意。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如果我讓你不愉快,我向你道歉。」
「你讓我很挫折。」雲妮露出苦笑。「我寧可你騙我,寧可你說因為工作太累精神不好,不小心冷落了我,而不是向我道歉。」
「我——對不起。」理哲還是編不出謊話,無法為了取悅雲妮而撒謊。
「她在場的時候,你完全不一樣。如果貝嘉在場,你就變得愛笑、愛鬧,整個人朝氣蓬勃。」
是嗎?理哲問著自己。
是的,確實不一樣,跟貝嘉在一起的感覺確實很不一樣;可是,這種感覺只會使他痛苦而已,而他現在,也害雲妮痛苦了。
「無緣無故怎麼扯上貝嘉?」他力圖振作把貝嘉的影子推遠,誠懇地保證「以後我會注意自己的態度,不再讓你難過。」
「只怕——有些事情無法勉強。」雲妮還是愁容滿面。
無法勉強,卻可以修正、可以改變、可以取代吧?以前沒有貝嘉,他還活得比較逍遙自在、無憂無慮。
「你太多心了。」為了化解雲妮的疑慮,也為了說服自己,他溫柔地摟住雲妮。
雲妮也將身體貼過來,火熱地偎緊了他。
交過那麼多女朋友,他當然有過不少軟香滿懷的經驗。每當那些女孩向他撒嬌,渴望他回報她們的熱情時,就會柔若無骨地偎緊他。
雲妮的身體傳達了明顯的訊息,足以勾動天火,只要他願意,她會把自己交給他。
對吧?可以修正、可以改變、可以取代。他順應雲妮的渴望,俯臉吻住她的唇。
可惜,他的意識清晰如故、心情平靜如故,身體也未曾發燙發麻,只一會兒,他就停止了這個吻,承認失敗。
「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他避開雲妮又升起疑雲的目光,站起來走向停在一旁的跑車。
貝嘉已成為康家的一員,不但有了爸爸,也有了媽媽和哥哥。喔,不止呢,還有一個很疼很疼她的陸叔叔。
她對爸爸跟生母的故事甚感興趣,然而,爸爸僅輕輕帶過。
「重要的是現在跟未來,過去的事就不必追究了。總之,你媽媽非常非常善良,我會永遠懷念她。」她听見爸爸最後的那句話,覺得很安慰,也覺得沒有必要再問。
相認之後,她立刻打電話回鄉,告訴外婆這個好消息但這個好消息只能告訴外婆,不能再跟別人,譬如她的朋友或同事分享。
因為爸爸說,這件事只要親人之間認可就好了,不必對外宣揚,以免招來閑言閑語。爸爸是有身分、有地位的商界名人,自然會顧忌私生女曝光。萬一變成八卦雜志的緋聞就糟了,她可以諒解他的難處。
不過,爸爸也說,如果她很在乎要認祖歸宗,他會辦理領養手續,以養女的方式讓她恢復康姓。
她才不介意姓不姓康,那種形式根本不重要,為了紀念生母,她反而樂意姓貝;況且,曼舒媽媽毫無芥蒂地接納了她,又真心誠意地關愛她,令她十分感動,更覺得自己不該要求太多。
所以,一切維持原狀。在家,她就叫爸爸、媽媽、哥哥,在外面,她就叫叔叔、阿姨、表哥。
她叫哥哥叫得特別勤、特別響亮,因為她總覺得,理哲似乎寧可她叫他表哥,而不是哥哥。
每當她叫哥哥,理哲就露出無奈的表情。理哲愈無奈,她愈喜歡叫,簡直把逗他富成樂趣了。
然而,取樂之中,理哲的態度也困擾了她。
如果理哲的無奈是出于排斥,那地可以理解,但他不是,他自始下終沒有排斥她的來臨,更沒有排斥她成為康家的一員。所以她實在想不通,他的無奈代表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