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媽說要嚇你一跳。她呀,一把年紀了,還這麼愛玩。」康啟勛充滿愛意地笑視著妻子,並移步坐入沙發,背後被他擋住的陸延皆這才躍入理哲的視線。
「陸叔叔,你什麼時候回國的?」理哲看著父親最好的朋友,對這位稀客的蒞臨喜出望外。
廷皆斜倚在牆邊,剛才的大放光明便是他操作的。他是聞名國際的大畫家,定居在瑞士,又忙于赴世界各地取材作畫或受邀辦畫展、很難得有空回國一趟。
他也很高興見到理哲。他待理哲如子,理哲也把他當成父親那般敬愛。
「你爸媽到瑞士時找我當導游,正好我這陣子比較閑,而且滿想念你的,就跟著他們?起回來了。」廷皆回答,注意力卻移向呆立在屏風旁的貝嘉,又半好奇半開玩笑地盯著貝嘉問︰「理哲啊,這位是你的女朋友嗎?你三更半夜帶她回家,是想做什麼壞事嗎?」
啟勛和曼舒一起扭頭尋視,這才發現屏風旁站了一個陌生的女孩。剛才他們只顧沉浸在見到兒子的喜悅中,竟沒有看見她。
若非廷皆瞧見貝嘉,貝嘉可能會化石似地一直杵在那兒。她終于見到康啟勛了,可是,眼前熱絡的天倫聚會似乎沒有她插足的余地,她忽然有點落寞。
「好可愛喔,小哲真有眼光。他是怎麼騙到你的?你們交往多久了?」只一眼,曼舒就對貝嘉生出好感,興奮地問長問短。
「我不是——」貝嘉想解釋,卻被曼舒接走了話。
「哎!不用難為情,小哲雖然交過不少女朋友,卻是第一次把女朋友帶回家,你一定是,你做定我的兒媳婦了。」
「還有我,你也是我的兒媳婦。」啟勛愉快地站起來端詳貝嘉,又滿意地捶一下理哲的胸膛。「你總算決定了,我跟你媽還怕你醉臥花間樂不思蜀,想不到你這麼快就收心。」
理哲的臉差點綠掉。他們在說什麼呀!把他逍遣得像個花心大蘿卜,有這麼不顧兒子形象的父母嗎?
貝嘉也受不了了。理哲緊閉著嘴巴一點也不幫忙解釋,她只好自力救濟,沖著啟勛大聲說.「我不是。我叫貝嘉,我是貝萱的女兒,也是你的女兒。」
「什麼!」發出驚呼的卻不是曼舒,而是廷皆。
廷皆的眼里霍然燒起怒火,狠狠瞪向啟勛。
「原來是你,原來她是為了你才離開我。」廷皆的拳頭跟著揮出,正中啟勛的下巴。
第十章
啟勛醒來時,人平躺在主臥室的大床上,下巴非常痛。
他被廷皆打昏了,廷皆此時站在他右邊,臉上余怒末消,仍狠狠瞪著他。
他的左邊站奢曼舒跟理哲,曼舒正用面紙在擦眼淚,理哲則安慰地環著她的肩。
完蛋了!他居然害曼舒哭。曼舒天性開朗,連看悲劇電影都會哈哈大笑,現在居然大顆大顆的掉眼淚,他好心疼。
「喂,我還活著,你別哭了。」他緩緩坐直,柔聲對曼舒說,希望她見他平安醒來,能破涕而笑。
不料曼舒卻豎起怒目。
「我不是因為擔心你而哭,我是生氣!康啟勛,你居然背叛我、背叛你最好的朋友,從現在開始,你會後悔你還活著!」
唉!啟勛只能在心里嘆氣,吞下難受的委屈。他不能說,他答應貝萱不說的。
「呃……貝嘉呢?」他移目問理哲,關心地問起那個掀起風波的女娃兒。
「我讓她先回房。我覺得等你們解決好彼此間的恩怨情仇,再找她過來比較好。」理哲表情沉重,眼楮不看啟勛。
連兒子都討厭我。啟勛又在心里嘆口氣,覺得自已成為眾矢之的。
其實,理哲並末討厭啟勛,他討厭的是自己。即使眼前的局面如此混亂,陸叔叔跟父親之間隨時可能爆發大戰,他還是擺月兌不開那分期待,他期待貝嘉不是他的妹妹。
可是,方才父親昏迷之時,陸叔叔跟他訴的那番苦,讓他的期待更加渺茫。
陸叔叔說,貝萱本來是他的女朋友,有一天卻毫無預兆不聲不響離開了他。他困惑了十九年,如今才恍然大悟,竟是被至交橫刀奪愛。
「康啟勛,我當你是兄弟,你卻把我當傻瓜,你為什麼要這樣傷我?為什麼?」廷皆的怒氣翻江倒海,霎時又沖到啟勛的面前。一副要殺人的樣子。
「對!為什麼?你怎麼能一邊表現得這麼愛我,一邊卻跟貝萱偷情?你今天要是不講出個道理,我就跟你離婚,把你趕出家門。」
啟勛嚇壞了,他根本不能講,而曼舒言出必行,一定會趕他出門的。被朋友揍幾拳無所謂,但若失去妻子與兒子,他絕對活不下去。
可是,做人要守信用,無論怎麼被誤會都不能說。
「你、你們就高抬貴手,別再介意了。事情已經過去那麼久,貝萱也去世了,你們就別再怪我了。」啟勛支支吾吾試著緩和危局,卻激起更大的震撼。
「貝萱——去世了?」廷皆的火氣頓失力道,變成受驚後的茫然。
他從沒有忘記艮萱,他幻想過無數次跟貝萱重逢的畫面,即使得知貝萱背叛,他也決定要當面斥罵她的負心。然而,貝萱死了!她今年不過三十七歲呀!怎麼會死的?他永遠見不到她了。
「貝萱……怎麼會、怎麼會——」曼舒也感到不忍。
她曾經很喜歡貝萱,即使是忿火高張的現在,貝萱柔美純真的模樣仍印在她的腦海。她實在很難相信那個善良的女孩會勾搭她的丈夫。
「難產,她生下貝嘉就去世了。」啟勛悵然接口。
「都是你!都是你害死她的。」廷皆斗然揪住啟勛的衣領,激動地大罵「都是你讓她懷孕,她才會死!你不但偷走了她,還害死了她,你這個混蛋,你該死——」廷皆再次揮拳,啟勛卻側身閃過,而且伸手抓住廷皆的腕部,抓得如此用力,幾乎捏碎廷皆的手骨。
啟勛也生氣了,長年堆積的壓力轟隆爆炸,再也顧不得什麼信用不信用。
「你才該死!要不是你整天做著成為大畫家的夢,整天高談什麼理想,貝萱也不會離開你,也不會懷了你的孩子卻不敢告訴你。」
什麼!理哲听懂了、曼舒听懂了、廷皆更是面無血色。他們焦急地要啟勛把話說清楚。
雖然對泉下的貝萱很抱歉,但已來不及收口,啟勛終于吐露隱藏了十九年的秘密。
廷皆終于了解,貝萱之所以離開他,是不想讓自己成為他的牽絆。
那時,廷皆的畫作初次奪得國際繪畫大賽的首獎,更加強了他要浪跡天涯、畫盡世界萬象的決心,只等旅費存夠便要啟程。而貝萱高中畢業剛來台北,得娥嬸的介紹在康氏珠寶行當店員。廷皆因拜訪啟勛夫婦而認識了貝萱,兩人一見鍾情、火速陷入愛河。
不久,廷皆存夠了旅費並辦好出國證件,貝萱則發現自己懷孕了;但她不敢告訴廷皆,因為廷皆如此愛她,一定會放棄夢想留下來照顧她跟孩子。那麼,他的壯志豪情、他的神采飛揚、他的耀眼才華皆會磨滅在柴米油鹽當中,她會害他變得平凡。
屆時,即使廷皆無怨,她卻會恨自己;所以她決定放他自由,讓他乘夢飛翔,盡情發光發熱。她含笑送廷皆上機,自己則退回故鄉待產,獨自品嘗著寂寞與傷。
延皆一開始先到巴黎磨練與學習,租了間陋屋居住。他抵達之後就寫信回來報平安,並誓言揚名立萬時即回來迎娶貝萱,但他的信杳如黃鶴、毫無回音。他連續寄了幾封信,貝萱都未回信。他向啟勛打听,啟勛卻告訴他貝萱已經辭職,而且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