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他最近常常偷偷望著她,一被她發現,就急忙移開目光,作賊心虛似的。他的眼神似乎很愉悅,卻又透著憂傷,不像哥哥看妹妹的眼神。
最奇怪的是她自己,她愈來愈在乎理哲的情緒變化,而且很愛去分析那些變化有何含意;而且,那種在乎是不由自主的,她似乎著魔了,太過喜歡那個哥哥。
對,理哲的態度跟眼神都沒有問題,一定是她喜歡過頭、走火入魔,才會產生錯覺——有一天她深切反省,忽然頓悟到這點。她懺悔一番,決定改過向善,用純正的心境與理哲共處。
可是,要恢復正常實在很難。理哲固定接送她上下班,晚上及休假日也不出門。她比以前更常看見他,一見到他,她就止不住胡思亂想。
即使看不見他,他的身影依然在她的腦海晃動。譬如上班的時候,忽然會想起他,猜測他正在做什麼,譬如睡覺的時候,三天兩頭便夢見他,夢中的情節和對白一片模糊,只有他的面孔清清楚楚。
這太嚴重了!這種詭異的情況必須盡快解決,否則她會精神衰弱的。所以,當陸叔叔問她能否暫放工作,陪他到花東游山玩水時,她馬上就點頭。
此刻,她就跟陸叔叔坐在一處高崖的岩石上,眼下是幽深浩瀚的太平洋,海面遠處有漁船幾點。
他們已經出來五天了,開著跟啟勛爸爸借的吉普車,備妥干糧,帶著素描本跟炭筆,一路玩賞風景一路寫生,夜晚就找平坦安全的野地展開睡袋歇息。
她是貨真價實的鄉下孩子,不怕蛇不怕黑不怕鬼,隨便躺在草地、臥在樹上皆可睡著,有睡袋已經很優渥了。
陸叔叔更是野外生活的高手。有段時間他曾進入非洲叢林寫生,那兒尋不見旅店或餐館,也無法補充干糧,因此練就一身以地為席、以野菜里月復的本領。
她跟陸叔叔相處得很融洽,也很佩服他。
當今之世,能在國際揚名立萬的華裔畫家十分稀少,陸叔叔是少數中的一個,成名于十七年前。他的畫作色彩豐富、充滿想像力,而且沛然流動對生命深刻的體悟,無論在畫廊或拍賣會上均被高價爭購。
數年前,貝嘉開始對繪畫產生濃厚的興趣以後,便常常跑去圖書館翻閱觀摹歷代繪畫大師的典藏作品集,也很留意當代畫壇的訊息。當她找到一本介紹當代畫家的畫冊,從中看見陸叔叔的畫,陸叔叔就成了她最欣賞的當代畫家。
只是,陸叔叔極重視隱私,向來只肯展示作品,寧可不接受采訪也不願意讓自己曝光在媒體的鏡頭下,畫冊上並無他的照片。她只認識這位大師的畫,不清楚他的長相。
而今,她不但見到偶像,偶像還成了她的陸叔叔,更成了她寫生時的指導老師,使她欣喜之余又獲益良多。
她回想起畫冊撰稿者對陸叔叔的描寫,忽然帶點好奇地開口︰
「陸叔叔,你真的很愛飛翔嗎?有個人寫說你是最愛飛翔的畫家,從不在一個地方停留超過兩個月,也很少回到瑞士的住所,只是不斷飛翔在天涯海角。」
廷皆正望著大海沉思,听見她的問題,便回過頭來,自我調侃地笑了。
「那個人倒沒有言過其實。我上輩子可能是只鳥,這一世雖然投胎為人,卻忘不了飛翔的習慣,只有不斷飛過一個又一個的地方,才能讓我的生命感到滿足。」
「你從來不累嗎?難道你從來沒有想要停下來休息一下?」貝嘉的好奇不知不覺演變成心靈的探索。
廷皆愣一下,跟著陷入沉默。有一會兒,貝嘉以為他不會回答,但他回答了。
「有,曾經有一個女孩,讓我想停止飛翔,跟她一起建立一個家;可是,她忽然消失了,我怎麼找都找不到她。」廷皆的心頭揪起一股痛楚,失去貝萱的痛楚如此濃烈,縱使時間之河流盡亦無法洗淡。
怎麼會呢?貝嘉實在難以置信,會有女人舍得離開陸叔叔。
陸叔叔長得俊朗挺拔,整個人煥發曠達不羈的氣質,眉眼盈溢炯炯有神的成熟魅力;而且,全身上下尋不出一絲已屆中年的端倪。他並非女圭女圭臉的類型,卻異常年青,上天實在很厚待他。這樣迷死人不償命的男子,怎麼會無法留住所愛?
「那,後來呢?」貝嘉很不希望故事就這樣結束。
「後來?後來,我只好繼續飛翔;可是,我心里永遠有她的影子。每次想到她,一種既喜悅又悲傷的感覺就沖擊著我。我試過要忘了她,可是我辦不到。後來,我才知道她也一直愛著我;可是,她死了,所以才無法回到我的身邊。」廷皆強力克制,才沒有讓哀戚一發不可收拾,才忍住想跟貝嘉相認的沖動。
但是,貝嘉感覺到了,感覺到陸叔叔的沉痛。她後悔自己一再追問,都怪她的多事勾動了陸叔叔的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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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預定的時間多玩了兩天,貝嘉跟廷皆才返回台北。
一進家門,曼舒媽媽就告訴貝嘉,劍輝、宇博和仁濤都打過電話給她。
貝嘉先回電給宇博,唯恐工作室發生了急事,結果什麼事也沒有,宇博只是因為她超過請假期間尚未歸隊,有點不解,打電話來關心一下。
閑聊幾句之後,貝嘉改撥電話結仁濤。仁濤是為了餞別會的事找她。再過兩個禮拜仁濤就要去美國,想在出發前夕約夥伴們聚一聚,特地來問貝嘉能否參加。
其實,貝嘉已經跟于璇策畫好餞別會,時間跟仁濤選的一樣,地點就在理哲借給他們的別墅。夥伴們當然會全員出席,而且貝嘉還替仁濤準備了一個大驚喜,但她們故意瞞著仁濤,害仁濤以為夥伴們都不重視他。
當貝嘉用抱歉的語氣說有事無法參加時,仁濤都快哭了。
「怎麼大家都不能參加?真是無情又無義。」仁濤委屈地抱怨。
「對不起啦,我答應你,一定去送你飛機,你別難過了。」貝嘉憋住笑意,怕仁濤悶壞地哄著他。
「一言為定、不見不散,你不來送我就不上飛機。」仁濤賭氣地說。
「用不用跟你擊掌為誓、歃血為盟呀?」貝嘉耐著性子反問。
「那倒不用啦。」仁濤哈哈大笑,滿意地掛斷電話。
最後,貝嘉回電給劍輝。跟她預料的一樣,劍輝想約她見面。再拖下去也不是辦法,也該給劍輝一個回答了,所以,她爽快地跟劍輝訂下約會。
這天剛好是周日,廷皆洗個澡、換套衣服又隨啟勛和曼舒出去拜訪朋友。
貝嘉在客廳講電話的時候,理哲就坐在一旁看雜志,一副心無旁騖的樣子。直到貝嘉講完電話,理哲才出聲逍遣她——
「貝嘉,你知道嗎?花心並不是美德,很容易惹上麻煩的。」
「哎呀,你終于了解自己以前錯了啊?沒關系,現在改過還不遲。」貝嘉輕巧地把話彈回去,理哲的消遣變成命中自己。
理哲很清楚,在貝嘉的定義里,交過很多女朋友就叫做花心。他不想爭辯,只簡單地說︰「我早就改了,你何必又提以前?」
這倒是真的,貝嘉滿意地想。
——謝謝你的邀請,可是我女朋友很會吃醋,所以我不能去——現在,對那些打電話來或者當面約他出去玩的女孩,理哲統統加以拒絕,只跟雲妮一個人交往。
貝嘉覺得理哲講話很夸張,因為雲妮從未限制他的行動,更不是醋壇子;不過,能收心總是好事,能達到效果的夸張或許是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