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
女孩似乎還沒有發現一旁有人,仍然一邊敲著自己手中的東西,一邊唱著歌,而噴水池的一邊則放著幾本書,書頁還打開著,似乎她方才正看到一半。
看到了這個畫面的齊堯忍不住用手揉了揉自己的雙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
借著明亮的月光,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個坐在噴水池邊的女孩有著一頭及腰的烏黑長發,正穿著院里常見的米白色病人服,寬松的長袍下赤著一雙腳,正輕輕地用腳踢著池水,一邊玩水一邊唱著歌。
午夜的月光在她的身上灑下一片清靈的銀白光芒,使得她白皙的肌膚看起來有一種透明感,古老的歌曲隨著那細細女敕女敕的女聲飄散在充滿扶桑花香的夜晚空氣中,讓齊堯霎時有一種錯覺,彷佛自己所看到的是一個在月光下唱歌的精靈。
她是誰?
幾乎是反射動作地,齊堯立刻放輕了動作,隱身在樹後,只敢偷偷看她,像是董永貪看七仙女沐浴,生怕一不小心弄出了什麼聲響,就會嚇得她凌空而去,再也不回來。
唱完了「蝶戀花」,女孩清了清嗓子,把玩了幾下手中敲著的東西,又開始唱起了一首英文歌。
那是一首古老的英國民謠--珍妮的畫像,歌曲的內容約略是描述一個因為輪船失事而喪生的少女,魂魄回到英格蘭尋找愛人的故事。整首歌帶著悲傷的曲調,連歌詞也是哀戚的。
她到底是誰?居然會在夜晚的花園里唱著這種古老的歌曲。
要不是齊堯在學生時代參加過英語話劇社,演過「珍妮的畫像」那一出戲碼,他可能永遠也不會听過這首歌,而看這個女孩子年紀輕輕,至多不會超過二十五歲,又住在這個小島上,島上的教育水準並不普及,識字的居民甚至不到兩成,平常閱讀長一點的文章都成問題了,所使用的大多是當地的上語和文字,為什麼她會唱這麼古老的英文歌呢?
看她的服裝,該是醫院的病人吧!可是,又有哪一個精神病患會在夜晚唱這麼冷僻的歌曲?齊堯想上前去追問,卻又怕會嚇到她,讓她跑得不見蹤影。
為什麼會這樣呢?雖然是同一個醫院的人,可是他就是有一種像是她會理所當然地消失在晚風中的感覺一樣。站在樹叢後的齊堯覺得自己就像是無意中偷窺了精靈的小男孩,想上前更接近,又怕會因此嚇走她。教他舉棋不定,不知如何是好。
也許是覺得唱歌太過單調,女孩放下了手中原先敲著的簡單樂器,站在草地上,開始在月光下跳舞。
間或跳躍、回旋,有時也踮著腳尖、小碎步、滑步,女孩舞動著輕盈的身子沐浴在月光下,口中一邊唱著歌,一邊忘我地舞著。
雖然身上只是一襲單調的病人服,但卻無損于她的曼妙舞姿,反而因為服裝的簡單,更襯托出她熟練優美的舞步。
月光下一個人的獨舞,古老而深情的音樂。看著她如檀木般的黑發隨著舞步左右搖擺,飛散出美麗的弧線,齊堯像是在看一場神聖的儀式,一點聲音也不敢發出來。
拌曲越唱越高昂,歌聲中傳達著故事中少女對即將分離的戀人滿心的傾慕和不舍,女孩的舞步也越跳越激烈、快速。
月光、獨舞,最後的一個回旋,舞步終結在曲子的最後一個高音。
拌聲已歇,忘我舞動的身子也停止了,只剩下仍然清澈如水的月光,和女孩低低的喘息聲。
她到底是誰?看到她的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美麗笑容,齊堯更加好奇了。
懊上前探問嗎?才來翠園沒多久,齊堯對翠園里的病人並不熟悉,可是這個女孩子給人的感覺絕對不像個精神病患,她可以完整地唱完一首歌、跳舞,甚至她還能閱讀書籍。基于一個做醫生的職責,也基于好奇,齊堯知道自己該上前去問她。
那麼,自己在怕什麼呢?他發現自己有著猶豫。他是害怕詢問之後,還是發現她不過是個普通的病患,不是什麼月光下的精靈、女神嗎?
害怕自己方才的震撼被完全打碎?還是不願明白剛才自己那種彷若著了魔的迷惑完全是無謂的錯覺?
沒有給他猶豫躊躇的機會,女孩倒像是玩夠了,她回過身收拾放在一旁的書本和樂器,又赤足踩著輕巧的步子,轉身準備穿過噴水池另一邊的樹叢。
「等等……」齊堯連忙開口想喚住她,生怕她這麼一走,自己就再也找不著她了。
不過,女孩並沒有听到他遲來的呼喚,穿遇樹林,無聲消失在黑暗的林蔭深處。
她到底是誰呢?望著空寂的草地,月光在綠草上灑下一片銀白,草上的露水映著月光發出點點螢光,四周只留下寂寥,像是方才的那一幕都不存在似的。
是自己著了魔嗎?耳邊仿佛還听到那婉轉的歌聲。齊堯告訴自己,他一定要把那個女孩找出來,不論她是什麼身分。
「這里的案例,你可以挑一個比較感興趣的做研究觀察。」指著桌上的四、五份病例,包德生對齊堯說著。
義到了決定觀察案例的時候了。在翠園的這段時間,包德生院長就擔任齊堯的指導員,見習的方武是由齊堯自行選擇一份比較感興趣的案例研究,再由包德生負責帶領和指導他接近病人,試著做分析工作,找出治療的方式。
齊堯拿起了桌上的病例大略翻閱著。
四、五份病例,有三份是幻想癥的殺人病患,一份是偏執狂,而最後一份則是一位患了「日夜反應相異癥」的女孩。
日夜反應相異癥?齊堯愣了愣。
所謂的「日夜反應相異癥」,是指患者對于日間和夜間的反應、作為和一般人有著極大的不同。
有些類型是白天異于常人的遲緩,而到了夜晚卻又精力旺盛、行動力充沛,乍看之下,就像是一般的夜貓族,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是,病人對于自己白天和夜晚所做的事,卻完全沒有記憶或是記憶模糊、錯置,反而比較像是夜晚定期發作的人格分裂。
夜晚的行動比白天敏捷?這讓齊堯想起了前夜見到的那個女孩子。
「請問,後花園里靠噴水池南邊的病房,是屬于什麼病癥的區域呢?」他開口問著包德生。
「後花園?」包德生愣了愣,沒有正面回答,「你怎麼會跑到那里去?」
那里因為有樹林圍繞,算是一個比較偏僻的病房區,平常沒有什麼人會到那里去。
「我前天晚上在那里巡房的時候,發現了一個女孩子,還來不及叫住她,她就跑掉了,我想看看她的病例。」齊堯簡單地敘述著。
「女孩?」包德生的反應有些驚訝,「那里的病房是一些有著部分偏執狂的病患,而且病癥都很嚴重,印象中沒有什麼你說的女孩子呀!」
「是一個二十多歲,個子不高,頭發長長的女孩子。」大略描述了一下女孩的身形,齊堯還做了一個長發及腰的手勢。
簡單地搖搖頭當作回答,包德生轉移了話題,「決定好病例了嗎?」
「好了。」齊堯揚了揚手中的那份病例。「我這次想觀察這一類的案例。」
日夜反應相異癥和那個女孩,都將是他這次要研究的課題。
第二章
「妳記不記得昨天發生了什麼事呢?」一個不到三坪的小房間里,坐著一男一女,男人這麼問著坐在對面的女孩。
「不記得了……我什麼也弄不清楚了……」女孩低著頭,看似有些疲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