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原來你們是親戚。」班咧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她點點頭。「聖提雅各跟我一起旅行,為的就是要尋找我們的一位表弟。對,狄克•查莫洛失蹤已經快兩個月了。」
「狄克•查莫洛?」班重道。「古怪的名字。」
璐茜亞搜索枯腸。「他的全名是狄奇托,」她澄清道。她認為‘狄奇托’听起來很有墨西哥味。「他只有十三歲,卻跟著一群吉普賽人逃家了。我和聖提雅各就是在追蹤那群吉普賽人。吶,我們是一個非常親密、團結的大家族,所以,在把小狄奇托送回他媽媽的懷抱前,我們是不會停息的,對不對?聖提雅各。」
「對。」聖提雅各急忙附和道。「我們真的很累了,克雷頓先生。你邀請璐茜亞共進午餐實在很好心,不過,我相信她寧願在房間里吃飯。醫生不是這樣叮嚀你的嗎?璐茜亞。」
她感到他擠擠她的手肘。「呃——對,我得在房里用餐。」她附和道,聖提雅各的明顯懊惱令她不解。「你這輛馬車真漂亮,班。這些紅色絨布包圍著我,害我有種自已是什麼皇後之流的錯覺呢!」
聖提雅各倏然注意到這輛馬車有多優雅。另外,他也逐漸領悟到一些別的事。
班是位換行家,班是位神士,班佩戴金懷表,聞起來香噴噴的。班很可能閑暇時都在讀詩。
他恍然領悟到班,克雷頓正是璐茜亞夢寐以求的那種男人。她的白馬王子。
「啊,我們到了。」當刀車在飯店前停下時,班宣布。他打開車門,踏下台階,然後轉過身來,朝璐茜亞伸出他的手。
聖提雅各漠視班的姿態,自行把璐茜亞抱下車。
「謝謝你載我們一程,班。」璐茜亞說。「你也很感激人家,對不對?聖提雅各。」她問,並納悶聖提雅各的禮貌跑到哪兒去了。
「是的,」聖提雅各嘶聲說。「非常感激。」班微笑點頭,然後坐回車廂內,向他們揮揮手。聖提雅各盯著那雙潔白的手。那些修剪整齊的指甲下沒有一絲泥土。他自己的指甲縫則完全因為塞滿泥土而顯得黑污污的。
第十二章
「你的房間沒有我的房間漂亮呀!聖提雅各。」數小時後,璐茜亞晃進聖提雅各的套房,說道。她已經洗過澡、換上干淨的衣服,她覺得全身舒暢。「我房間的壁紙有玫瑰圖案哦。」
「你吃了我派人送過去的午餐嗎?」
「吃得干干淨淨。」
「你應該躺在床上的。醫生說——」
「我已經不再頭痛啦!我覺得很好。我才不要躺在床上呢!雖然,那是張很漂亮的床。床單上也編著玫瑰哦!你洗過澡了沒?」
「洗過了。你為何接受兩個房間?」他悻悻地質問。在此之前,她一向樂于跟他一起睡。「一間應該就夠——」
「只因為人人都以為我們是親戚,就表示我們不呆以睡在一起。」她指出。「這里的居民非常循規蹈矩,聖提雅各。倘若他們發現我們睡在同一張床上。一定會震驚得半死。」
「我才不在乎他們——」
「可是我在乎,」她邊柔聲說,邊審視擺在他梳妝台上的美麗花瓶。「我喜歡這里,聖提雅各。我認為或許我們能在這里待上一陣子。」
「多久?」他進道。
「就是一陣子。當我們在這里的時候,你不認為別人用尊敬與友善的態度對待我們感覺很不賴嗎?變換一下別人對待我們的態度感覺真的很溫馨。如果我們住同一個房間,人們會以為我是——呃,你知道,他們會以為我是那種女孩。」
「什麼?」
她挑起一道娥眉。「我知道自己本來就是那種女孩,可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聖提雅各,我會感激你替我保密的。我盡了一切力量來使這里的人接受你,如果他們也能尊重我,那我真的是會興奮死了。你知道,人們鮮少尊重我。」
除非他瞎了,否則他哪會疏漏她眼底的絕望。在這一刻,他才了解到她的願望對她而言有多麼重要。
她喜歡這里,想要待上一陣子。一陣子。一陣子足多久?一個星期?一個月?一年?
一輩子?
那雙潔白、指甲修剪整齊的手的影像閃過他的腦海。他爬爬關發,越過房間,找到那瓶藥水。「過來這邊吃藥,璐茜亞。你該睡覺了。」
「可是我不想——」
「過來吃藥,否別我就把它灌進你的喉嚨。」
她意識到他不是在開玩笑,便乖乖的喝下藥。
聖提雅各護送她回她的房間,然後幫她月兌衣服。她一絲不掛的爬上床。那藥水的效力發揮得很快,她已經感到眼皮沉重了。
「別讓我睡太久。我要在‘梅莉媽媽’餐館吃晚餐。我要點烤牛肉、馬鈴薯泥、炸秋葵和女乃油豌豆。我要喝檸檬汁,再叫一客隻果派跟巧克力蛋糕當甜點。最後再來一要薄荷棒棒糖就更完美了。隨便你愛怎麼取笑我都成,就是別忘了叫我起床吃晚餐吶,听到了沒?」
他無奈地搖搖頭。二十分鐘前她才解決了一頓豐盛的午餐,更遑論在經歷那場意外之後,她應該身心均處于虛弱的狀態才對。他當天決定,除了死亡之外,沒有任何事物能夠擊敗她的好胃他踱到窗邊,放下華麗的窗簾。「你覺得班•克雷頓這個人怎樣?」他用漫不經心的語氣問,但是在等待她的答復時,他的心髒‘噗通、噗通’地亂跳。
睡眼惺松的璐茜亞努力回想班的樣子。「他似乎是個好人。整潔,長得不丑,穿得好。老實講,我沒見過比他所穿的那一套更時髦的西裝。一定花了他不少錢。」
聖提雅各俯視自己的穿著,黑的。他所穿戴的一切全是黑色的。他握緊窗簾,握到他的指關
節都泛白了。他瞥向自己的手,皺起眉頭。
即便他用力搓洗它們,它們仍舊不會變潔白。塵垢深埋于他的厚繭中,除了割掉自己的皮膚,他想不出還有什麼辦法能夠除掉它們。稍早洗澡的時候,他曾考慮要這樣做,但後來仔細一想,又拒絕了這個主意。他需要那些老繭,它們是有功用的。
泥土也深埋于他的指甲,深到他即使用針頭也挑不出它們。此刻瞪著它們,他了解它們並非真的泥土,而是污跡。縱使手指甲長長也無法除去它們,因為永遠會有新的泥土造成更多的污跡。它們是永久的。
他這輩子大部分的時間都用雙手工作,在未來的歲月里,他也將繼續用它們工作,所以,他知道它們永遠不會是潔白無垢的。
「我要睡了,聖提雅各。」
她的聲音听起來好空洞。當他轉過身去看她時,她已經睡著了。他走到她床畔,幫她拉高被子,然後溫柔地拂開一綹落到她眼楮上的發絲。
他注視她良久。睡著了的她正在微笑。一抹滿足、甜蜜的微笑。他不禁納悶她是否夢到了什麼。
「也許她夢到那輛漂亮的馬車了,」他囈語。「夢到金表和時髦的西裝。夢到……干淨的手——」
他面無表情,仿佛怕她會突然醒來,進而看穿他似的。可是,他卻無法麻弊他的心與他的腦子。
他剛開始愈合的舊傷猝然又開始悸痛。那好不容易消退的苦澀陡地又涌了回來,灼燒著他。
失去某種珍貴的事物的痛楚攫住他的與靈魂。他很清楚失去的痛苦,馬上就認出它尖銳、無情的煎熬;這種感覺跟隨著他長達十六年了。
璐茜亞原本已開始撫平它,如今,它又降臨在他身上,而璐茜亞無法再次平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