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別在那里現世了。我要妳熬的七物降下湯,妳熬煮好了嗎?」見到紫嫣和齊鐵生在那里談笑,木俯垠突然快步地走了過去,粗魯地打斷他們的談話,冰冷她睨視著紫嫣說著,直到紫嫣原有些紅潤的雙頰,血色都條然褪去之後,他才悻悻然且沒有預兆地轉頭走了出去。
被父親的一頓沒頭沒腦夾槍帶棍罵得莫名其妙,紫嫣只得噙著淚地呆立在那里,手足無措地緊盯著自己足尖。
雖說早已習慣父親的喜怒無常和說話夾針帶刺,但自懂事以來,父親倒也未曾在外人面前如此的斥罵自已,這使得紫嫣更加迷惑幾分。
從小她就知道父親並不是很真心的疼愛自己,倒非木俯垠令她饑渴或是凍著了,事實上在生活所需之上,木俯垠是非常大方慷慨,再加上這麼多年來經他醫治的人不計其數,使他們父女所到之處,皆有人奉之為上賓,尚且為了爭做東道主而大打出手的亦大有人在。
只是……黛眉重重深鎖,紫嫣抿緊唇地收拾著湯罐陶碗。別人家的父親是慈祥可親,可她木紫嫣的爹爹,卻總愛以言語苛求于她,令地無所適從。
自從幼時因露齒向那位摘花給她簪在發梢的大嬸嫣然一笑,被父親斥為放浪形骸,不守禮統之後,從此她再沒有展露過一絲歡顏。因為只有彼此相依為命,所以她戰戰兢兢地留意自己的一言一行,為的就是要討父親的歡心。
無論我怎麼做,父親總像是沒有滿意的一天……喟嘆著將收拾妥的碗筷放進柳條籃內,正要離去時,冷不防齊鐵生卻噢住了她「紫嫣,這些年其是苦了妳。」深深地呼出口氣,齊鐵生已不像方才喘得那麼厲害了。
「公公?」
「唉,我沒想到妳父親這心胸狹窄的個性一直沒有變!當初看妳酷似妳死去的娘時,我還很慶幸有妳陪伴他,應當可撫慰他思念妳娘的心情,卻不料他因愛生恨,怨氣倒全發到妳身上了。」
「公公,萬般都是命,紫嫣早已領受到父親的痛苦了,再怎麼說,他畢竟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嗯,以後妳就是我鐵心山莊的人,不再孤苦無依,這全莊上上下下百余口,全都會將妳當成親人。現下只等寒谷由江南歸來,我即刻為妳倆完婚。」
「公公還是不要太過操勞,早些將病養好才是。」
「唔,其是我的孝順兒媳,妳下去休息吧!」
離開那棟專為齊鐵生休養而搭建的小屋,紫嫣便回到自己暫住的小廂房。為了表現出對紫嫣父女的禮遇有加,齊鐵生特意將全鐵心山莊最舒適的養心齋撥出,由一隊機伶俐落的婢女們在此服侍。
正要走進養心齋大門,紫嫣險些與一位匆忙迎面而來的男子相撞,驚魂未定地躲閃著,由背影中可看出是那位叫齊泰的男子。
听多了僕婢們的嚼舌根,紫嫣對這位具有嫡于身分,卻仍被當做僕役使喚的男人,有著很深的印象。初見齊泰之際,她錯以為齊泰已近中年。待專門服侍她用膳的老嬤嬤點明之後,她才了解這齊泰方才剛入而立之年,只是因為他在修練某種內功,故而使他外貌早衰,望之竟已如近五旬之老翁。
匆匆地打了個照面,那齊泰在見到紫嫣之時,似乎也頗為錯愕驚惶,但隨即面無表情地快步離去。
做著請安的動作的紫嫣僵在那里,對這位自己應該稱之為大伯的男子突兀地轉身就走,她感到萬分不解,可也沒那個膽子去喚住他。況且,即使真要與他面對面的話,自己也未必找得出任何合宜的話題。
佇立在門口目送著齊泰遠走,紫嫣這才聳聳肩地準備走入房間,此時由小膳房里閃過的人影,令她心知有異的疾趨往那間獨立的小廚房。
養心齋是鐵心山莊中最幽靜僻遠之所,听說是齊鐵生斥費鉅資,著各地延請的工匠們,經年累月的日夜趕工,所搭蓋出來的別致獨居小廂房。一直都是由齊鐵生的元配王夫人所居住,直到數年前王夫人搬到佛堂後,這養心齋就空在那里,只有在貴賓如木氏父女登門拜訪之時,才有間歇性的短暫啟用。
因為王夫人個性溫文內向,且一心向佛茹素,放在善心齋有著自己的小廚房,專為王夫人預備素膳之用。而自從紫嫣父女住進來之後,這膳食均由山莊主屋的廚房供應,這小廚房倒只有在紫嫣煉丹熬藥時才派得上用場了。
躡手躡腳的往小廚房走過去,紫嫣一面屏息開啟自己的所有感官,小心翼翼的推開虛掩著的木門只見剛才匆匆與自己擦身而過約雨矜嬸母,正皺緊雙眉地捧著那只已在火爐上炖熬近半個時辰了的陶罐,噓噓吹著氣的直搓著手,用力地將陶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四處找著東西般的東張西望。
像是見獵心喜地找到灶旁的餿水桶,她立即拿起仍冒著陣陣濃煙的陶罐,眼看著就要往那只餒水桶中倒下去。
「雨矜嬸母,妳要干什麼?」眼看自己耗費一上午的心血都要付諸流水了,紫嫣急急忙忙地使勁推開門,出聲想要制止她。
沒料到紫嫣會突然出現,雨矜大吃一驚地失手將那只陶罐潑倒在桌子下,心急之余立即彎下腰去撈撿著陶罐。
「紫……紫嫣小姐,我沒听到妳的腳步聲!」結結巴巴地說著,雨矜不小心打翻了裝鹽的瓦罐,眶當一聲瓦罐應聲裂為幾件碎片,而她在情急之下,卻偏偏湊巧的被銳利的邊緣,在她布滿老繭的手掌間畫出幾道深刻且明顯的傷痕。
「雨矜嬸母,妳受傷了,快讓我瞧瞧。」快速地沖到雨矜身旁,紫嫣先將半傾倒的陶罐扶正,揭開蓋子看到里頭約莫剩下三分之二的藥湯,紫嫣躍到喉頭的心,這才總算是稍稍可以放松下來了。
拉過雨矜那鮮血直冒的手掌,紫嫣立即撕裂自已雪白的裙擺,將血拭去後,這才再用另條手絹兒,緊緊地捆扎住雨矜的手腕部位。
「雨矜嬸母,我記得上回爹爹所調制的金創藥仍有一些存放在古井的水桶中冰鎮著,妳等等,我立即去取了來為妳敷傷。」說著撩起裙腳,紫嫣就急著要往外跑。
立即伸手攔住她,雨矜卻是拚命地搖著頭。「不用了,紫嫣小姐,我們下人做粗活慣了,哪有不受傷的?別理它,過幾天就會好了的小事。」
「這傷口深可見骨,雨矜嬸母,我……」
「紫嫣小姐,我雨矜只是個侍婢,每回妳見到我就行那麼大的禮數,實在跟我們的身分不合,雨矜我也委實承受不起!」緊緊地握住紫媽的手,雨矜眼底流露出一股黯然的光彩。
「雨矜嬸母!我……」
「不要再這樣喚我,紫嫣小姐,在老爺說話之前,我雨矜就只是名賤婢,是服侍老爺夫人的婢女,妳懂嗎?」
望進她眼里既認真又淒涼的成分,紫嫣駭然地反省到,自己這些年來的舉動,在她自以為是恪遵晚輩對長輩的儀禮之時,卻在不經意之間嚴重地傷害到這位婦人了。
意念一轉,紫嫣立即懊惱悔恨得直想找個地洞鑽進去,沒想到自己在無意間,竟鬧了這麼大的笑話!再者,也是鐵心山莊上上下下的包容,否則自己這逾節之禮,若是傳了出去,豈不是要貽笑大方了。
嚇得自己全身的冷汗,紫嫣惶恐地望向眼前面色微慍,但不見怒意的雨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