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眼地盯著他在那里自吹自擂,通伯面無表情地將他的手一把推開。「著,你的意思是……」
「我是這麼打算著的,既然通伯你年邁多病,這府中事情既多且雜,也不能任它放著、拖著,恰巧我呢,也管閑事管出趣味來啦!我看這麼著,不如我就留下來替你通伯分憂,少爺只要供我住宿,外加一年一百兩銀子即可。」在通伯面前晃來晃去的說著話,這個叫巴羅的男子卻是連看都不看蒲煙一眼。
經過夜以繼日的在馬背上奔波,蒲煙早已疲憊得要坐不住了,是以在對他們的對話實在提不起興趣的情況下,她坐在那里打起了瞌睡。
「這……你要的薪津倒是不過分,只是這府里丁員奴婢的進用,依例是要少爺做主,現在少爺尚在王宮忙……」
通伯的話還沒說完,所有人已經不約而同地,將視線轉向窩在大大太師椅上,頻頻點頭像是隨時都會自椅上滑下的蒲煙--他們的主母。
巴羅一使眼色,位于蒲煙身畔的丫鬟立即輕輕地拍拍蒲煙的手,將她由沉睡中喚醒。
巴羅湊近了睡眼惺松的蒲煙,「夫人,請移駕到房里歇息。」說完,往那些婢女們一瞪,在通伯尚來不及反對的情況下,巴羅輕而易舉地便取得了蒲煙的許可。
實際上,根本已經陷入昏睡狀態的蒲煙,壓根兒對他們彼此爭權的明爭暗斗沒有概念;卻不料因此而使自己幾番陷入險境,成為她始料未及的禍因。
望著鋪滿洋洋喜氣錦紅緞面、繡滿鴛鴦及游龍戲風的被褥,蒲煙這才深感大事不妙。領著她來到這間掛有萬福喜幛、重懸貼繡不少吉祥語句的絳紅紗鰻房間的婢女們,在見到蒲煙那惶然不知所措的樣子時,全都偷偷地掩面而笑,而後手腳俐落地抖開被褥,準備服侍蒲煙上床休息。
「啊……妳……你們要干什麼?」緊緊地護住自己,蒲煙遠遠地縮到牆角去,戒慎恐懼地盯著她們。
「咦,夫人,我們要服侍夫人更衣休息。」
「不用了,我自己會月兌衣物……妳們先出去吧!」
訝異地互相交換奇怪的眼神,其中看起來較年長的那個婢女,仍不死心地朝蒲煙走近一步,但蒲煙的反應卻是更加的緊貼著牆壁。
「夫人……」在與蒲煙僵持了幾分鐘之後,那婢女這才聳聳肩,將預備給蒲煙換上的衣物全都堆放在床上,和同伴念念有辭地走了出去。
她們才剛走出房門,蒲煙立即將門給關上。想想似乎不夠牢靠,便又搬了幾張圓板凳堆堵在門口,這才坐在床沿上,越想越傷心地暗自淌著淚。
怎麼辦?這里可是凶殘暴虐的金族人所建的都城,我蒲煙再怎麼說總是大宋子民,現在竟淪入這敵軍之手。重重地嘆口氣,原先濃郁得令她幾乎要睜不開眼的睡意,此刻倏然全都消失了。時而坐在那里扭絞著衣角,或是繞著桌椅踱著力步,她的思緒已經紊亂得如被風雨摧殘的蛛網,全然沒有了章法。
雙手無意識地在涼涼軟軟的緞被上滑過,那天晚上的回憶又不請自來地躍上心頭。記憶里猛然又浮現眼前的,是充滿異性體味和汗珠的黑夜喘息聲,在驚心的刺痛後,那種飄浮不定,令人幾乎要以為騰雲駕霧,又似在水中載浮載沉的月兌軌……想到這里,她陡然地站了起來,雙手捂住自己臊紅臉頰,低著頭地在房內踱步。
我……我的未來該何去何從呢?原以為就如姨婆般的,將青春和一生耗在御膳房,沒料到因著皇上伯父春祭的上吐下瀉,使我在金鑾殿上沖撞聖駕,結果竟被指婚給全京師最放蕩不羈、脂粉堆里封狀元的逸心侯。
在繞了那麼大的一圈之後,卻胡里胡涂的被帶到這天廣地闊的北國,當他什麼國師的夫人。不成,這可是欺祖叛國之罪,我不能就這樣胡里胡涂的當成了個叛國賊。伯父是怎麼說來著--好生規勸那逸心侯,勿為他族所重用而反害大宋--我得磨計琢計,眼前那趙新雨初來乍到,正是意氣風發之時,況且在南地又因罪而被抄家,于情于理,他在此貢獻長才無可厚非……那……我呢?我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滯留于此?
這個念頭令蒲煙為之悚然大驚。不成,我得逃出去!姨婆說得對,我是御賜的郡主,即便是他番邦的人,又敢拿我奈何?
主意既定,她立即將方才千辛萬苦搬挪到門口的椅子逐個搬開。才剛拉開一小條門縫,她立即嚇得將門給悄悄關上。外頭竟站了一小隊衛兵!正操著她不懂的語言,彼此互相戲謔地打趣推擠著。
一步步地往後退,直到踫觸到床腳,她頹喪地坐在床沿,焦急萬分地想著辦法。眼神在屋里四處溜轉,驀然,她沖到了窗邊,輕輕地拉開窗欞,如獲至寶般的看著空無一人的後院。
雖然從小就被沒入宮中為宮人,但蒲煙可不像其它罪眷般的隱匿自己,做個沒有聲音的隱形人。得力于姨母已先入宮、舅爺供應宮中牲畜的關系,蒲煙比起那些毫無背景、勢力可依的小孩們,有著更廣闊的天地。這也就是為何她沒事要被婚配出嫁的原因之一。她根本不懂得掩飾自己的個性和想法,直爽且不矯飾的態度,常使她做任何事都不會想太多,總是先做了再說。比如她撩起裙腳、俐落地爬上窗台這碼子事……抱著窗柱,蒲煙的眼楮瞪得老大,直勾勾地盯著那約莫有三丈來高的地面。該死,我怎麼沒有想到這屋子周圍挖有小護溝?原本從屋里往外瞧,只見一片平坦的!誰知在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爬上窗台正猛然要往下跳之時,才悲苦的發現到問題之所在。
咬著下唇的望著那黑黝黝、湍急流動著的水,先前跳下高崖溺水的痛苦記憶又襲上心頭。再往後屋里一瞧--方才蹬得太用力了,那張板凳被順勢踢倒了!蒲煙頓時為之傻眼的僵在那里。好了,好了,這下子玩完了。如果大聲呼救,那有多丟臉啊!可是不找人來救……難不成就一直「掛」在這上頭?
還在猶豫到底該不該出聲喊人來救自己之時,門口卻傳來不小的騷動。听到那個熟悉低沉的嗓子,蒲煙立即恨不得死了算了。
「你們辛苦了。」含笑地將門給關上,新雨臉上的笑意仍未褪去,在見到屋里凌亂的模樣,以及抱著窗柱坐在窗台上的蒲煙時,心里已然明白了一大半。
揚起濃粗的劍眉,新雨雙手背在身後,悠哉游哉地踱到窗前。「唔,晚霞滿天,看起來明天應該是個好日子,這金遼兩國畫界比武就在明日,想必會是場精采的龍虎之爭。」看也不看蒲煙一眼,新雨說完後自顧自地坐到桌子旁,為自己斟杯酒,轉動著酒杯地繼續說下去,「在這北地,金、漢、遼各族雜處,憑借的便是誠意,倘若沒有闊達胸襟,老以蠻邦番族的眼光去度量他族的話,自取其辱是難免,惹禍貽害子孫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全身都僵硬酸痛得半死了.偏偏那家伙還在那邊搖頭晃腦的,扯什麼胸襟、什麼誠意的。蒲煙心中嘟噥著,如果是在宮里,看到我爬上樹而下不來,那些公公們老早就喳呼著去找直梯,或是爬上來搭救了,誰像他淨杵在那里扯個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