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解地看著那張淡雅女敕綠紙上的鉛字,不知是因著她淚水的折射,或是由于太激動的情緒波動,那簡簡單單的幾行宇,全部扭曲變形如象形文或變幻形體的變形蟲,漫無邊際似的在她眼前展開。
草草地看見那張芻蕘的意思,映蟬抿抿唇,用力賭氣般的用手背擦干臉頰上的淚痕。
唔,很公平,其實他也未必是心甘情願的,既然我們現在已經是騎虎難下了,只有各自想辦法來撐過這段時間。再瞟瞟這張言簡意賅的「聘書」,映蟬也只有如此阿Q的安慰自己。
將文件疊好放進日記本內,她頭抵著被滿天灰塵所湮沒的窗戶往花園望去,陷進長長的沉思之中。
皮家的映蟬要嫁人的消息,短短幾小時內就傳遍了小小的鄉城,這全部要拜謝到醫院探視皮皎苗的阿霞嬸,在獲得第一手消息之後的最大沖動,她就是忍不住要廣播給全鄉鎮里的人知道,藉以更加穩固她身為本鄉鎮消息最靈通人士的身分。
這個消息在映嬋所服務的圖書館也掀起了不小的漣漪,在同事們的追問之下,映蟬只得將休假這兩天內,和芻蕘套好的說辭一再重復播放,搞到最後,連她自己都快要有信以為真的傾向了。
「是啊!我們是相親認識,彼此覺得很合適,所以就決定結婚了。」將那些被學生們亂抽放的書籍整理一遍,向來都是最煩人的工作,但今天映蟬卻自告奮勇地接下這討厭的差事,但她原想利用這方法躲避眾人好奇追問的美夢卻落空了,同事們紛紛追到各個偏遠的地方問詳情。
「听說你男朋友,應該說是老公,是那所專科學校的教授?」捧著及顎的堆堆,美紋喜孜孜地說道。
「真的啊?該不會就是那個夢中情人排行榜的榜首吧!是不是,是不是啊?」吃著牛肉干的小純也大感興趣。
她們的對話立即引起附近看著期刊雜志的女生注意,看她們的樣子,應該就是那所專校的學生。
不太自然地笑笑,映蟬垂下頭假裝認真地排著那些個期刊的動作,以掩飾自己的困窘。
懊死,我完全忘了問芻蕘的職業了,這下子可好玩啦!我哪知道這些事啊?她重重地將那些期刊整排放進推車里,腦海里回蕩的全是昨天晚上,芻蕘和自己的對話。
「你現在有空嗎?」天色剛暗,自醫院看完祖父和伯公,映蟬打算為自己做頓異國風味的晚餐,正在撕著萵苣時,冷不防他突然出現在身後,令她嚇了一大跳。
「呃,有什麼事嗎?」鍋里的水滾了,她連忙將洋蔥、胡蘿卜丁、馬鈴薯丁及蕃茄骨碌全扔進去,蓋上鍋蓋,拉起圍裙擦著手的同時,這才發現他正目不轉楮地望著自己,這令她有些赫然的指指沸騰著的鍋子。
「嗯,我正要弄些東西吃。你……你吃飽了嗎?呃,現在才剛天黑,你八成還沒吃,要不要跟我起吃?我煮意大利面,很快就好了。」她怎麼一踫到他就語無倫次!
「意大利面?听起來挺不錯的,那麼,我就接受你的邀請了。事實上,我想跟你討論一下,有關我們的婚姻的某些細節。」他跨坐在廚房里小小的餐桌旁的小椅子,用手爬爬凌亂的劉海,露出友善的笑容。
映蟬彷佛小骯挨了重重的一拳,她慌慌張張地轉過身去,想避開他炯炯有神的眼眸,卻因為心慌意亂,反而踫觸到鍋邊,瞬間自手腕處傳來一陣刺灼感,令她倒抽了一口氣。
「還……還有什麼細節?」咬著下唇,她眼淚都要溢出來的縮回手。
「我看看!來,趕快用清水沖一沖。」跨著大步來到她身邊,芻蕘二話不說拉著映蟬的手到水龍頭下,任冷水流動著,他自己則低著頭仔仔細細地觀察著那逐漸鼓脹了的水泡。
「沒事的,廚房里難免會發生些小意外。」靦腆地想伸回自己的手,但芻蕘卻緊緊地握住,抬起頭嚴肅地望著她。
「不行,有沒有消毒藥水、酒精之類的東西!這雖然只是個小小的水泡,但萬一要是受到感染,那可就糟了!醫藥箱在哪里?」深褐的眼珠定定地盯著映蟬說著話。
「在浴室牆上,揚先生,這真的只是……」
「芻蕘。你現在開始必須叫我的名字,我們不是生活在食古不化的維多利亞時代,不要太拘束了。」
看著高大的身影在房子里走動,映蟬一時間還真是有些難能接受,這屋子從來都沒有爺爺以外的男人存在過,更何況是個如此魁梧的陌生人。
打開藥箱拿出酒精、紗布和繃帶,在關上鏡門時,他瞥見了鏡中那個蒼白著臉的男人,他閉上眼楮任自己沉溺在往事里,但隨即甩甩頭,將那些不請自來的回憶全抖掉,拿著東西走了出去。
手在芻蕘熟練的手法下,很快的包系完畢,映蟬無言的看著他專心的樣子,那純熟的架式,好像他經常做這種事似的,正因為她是如此專注地研究著芻蕘的舉動,所以當芻蕘拾起頭時,映蟬彷佛偷窺被逮到的小孩般,霎時紅了臉。
「呃,謝謝你。醬滾了,我要放海鮮跟煮面條了。」尷尬地吐吐舌頭,映蟬支支吾吾地說著,想閃過他去處理已經快將鍋蓋掀開了的海鮮醬。
但芻蕘並沒有讓開路,他兩手放在映蟬肩上,一言不發的直視著映蟬,直到映蟬不得不和他面對面為止。
「你怕我嗎?你如果已經看完了早上我給你的契約責,應當明白其實你沒有必要怕我,因為我們的婚姻將徒然只是柏拉圖式,沒有法律效力,甚至只是個聘雇交易,我們所做的只是愉悅兩個老人,而等他們……」
「不要說下去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們必須維持這種名存實亡的關系。」想到死亡的陰影,她打了個寒顫。
「不錯,因為那兩個老人,所以我們有了這麼荒謬的牽扯,但是,換個角度來看,如果我們的合作,可以讓他們在人生結束前,有個美好的期待,我們合演出戲又何妨?畢竟,我們的人生還長得很;而他們,只剩這一段。」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也未必會比我更情願這麼做。我……我只是不太習慣,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會踫到這種事,而且爺爺又病了,我……」極欲解釋自己的心情,但映蟬卻發現自己實在很難將心里那股沉甸甸的重擔放下。
「我了解你的感受,你背負了太沉重的壓力了。現在,你何不放松心情,讓我來為我們煮這頓意大利面,順便談談我們應該溝通的細節呢?我希望我們能有著對方的……友誼。我們應當是朋友的,不是嗎?」
將映蟬推坐回她的椅子,芻蕘靈巧的手在映蟬察覺前,已經解下她的圍裙,自顧自的圍在自己腰際。
「嗯,我同意你的意思,朋友會是比較好的說法。」呆呆地看著他熟稔的將蝦泥抽掉,蛤蜊彼此互磨去穢,草菇和玉米粒也和蝦及墨魚卷一起下鍋熬,而且毫不遲疑的添加的味料,映蟬可以肯定這個男人必然經常下廚。
「既然如此,你何不到我車後的行李廂,將冰著紅酒的小冰筒拿進來,讓我們一起慶祝我們的合伙關系呢!」
依言到車上捧著那瓶酒進來,映蟬開始覺得,或許跟這位「叔叔」結婚,並不像想像中那樣的悲慘。
事實上,那頓有著海鮮意大利面、希臘式生菜沙拉、飄著濃濃女乃油香的玉米濃湯的晚餐,真是太好了,甚至可以說是映蟬自祖父心髒病發作以來,吃得最好的一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