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女人說笑著進屋去,都沒有注意到屋外的灌木叢里,站著一個衣衫襤樓、神情落寞的瘦高漢子,一雙濕答答的眼楮失魂落魄地跟著薇妮進了屋,仍然呆呆地盯著門板。
這不是田西爾第一次站在這里了。自從他偶然在碼頭上瞥見莎梅,一路跟蹤她到這幢小木屋之後,他整個人都變了。他眼睜睜看著他心目中的女神挺著大肚子,這件事給他的刺激太大了。如果真善美都可能墮落,他的工作還有什麼意義呢?現在他是水晶宮的常客。每回到這里徘徊一天之後,他就到水晶宮去買個大醉。只是今天晚上他不知道自己得喝多少酒,才能忘記薇妮挺著大肚子的模樣。
他喝到打烊時候還賴著不走,泰利走到他身邊,拎著他的衣領把他拉開吧台。「牧師,我送你回家吧!」
「少管我,」用西爾揮開他的手,又趴在吧台上。「我要喝酒。你給我一瓶酒,我賣你一份情報。」
「我只要你離開這里,」泰利說,架起他的肩。「我們打烊了。」
「你不是想知道貝薇妮的下落嗎?」牧師哺哺地說。「我每天都看見她。」
「泰利突然又把他推進椅子,招呼酒保拿來一瓶酒,親自替他倒了一杯。「告訴我她在哪里,」泰利簡潔地說。「這瓶酒就是你的。」
「她是個墮落的天使。」他仍然哺哺地說。「我每天看她挺著個肚子在海邊走來走去,向全世界宣告她的恥辱。我本來以為她是最純潔的……」
「住口!」泰利喝道,一手拿起杯子。「告訴我她在哪里,不然這杯酒就潑掉算了。」他做勢要潑酒。
「不要!」西爾趕快攔住他,現在酒就是他的命了。「我說,我說。她住在南端海灘上的一間木屋,就在舊金山郊外。」
「我知道那個地方,」泰利若有所思地說,轉身招呼酒保。「等他喝完了把送回去,他姊姊知道怎麼治他。」
薇妮一陣一陣地抽痛,豆大的汗珠聚集在額頭上。痛得厲害時,她就緊抓住莎梅的手。偶爾喘過一口氣,她便門聲說︰「我不知道生孩子這麼——-」一語未完,月復部一陣尖銳的痛楚,疼得她又喊出聲音來。
莎梅扶起薇妮的頭,給她喝了些苦藥水。「這個可以減輕你的痛苦,忍耐點,林大夫就快來了。」
薇妮舌忝舌忝嘴唇,好像沒那麼難過了。「現在幾點鐘?」
「五點剛過。」
「早上?」
「不,下午了。」
薇妮閉上眼楮。她已經掙扎了十六個小時,為什麼孩子還沒生下來?她昏沉沉地躺在那兒,覺得自己就像在一片痛海上浮沉,不知幾時才會沉沒。
莎梅听到馬蹄聲,趕緊沖了出去。但是她看見的不是林大夫.而是泰利。她也沒時間驚訝,一把就抓住他。「快去找林大夫來,薇妮要生了,可是情況不太順利。」
泰利二話不說,返身又跨上馬背,發瘋似地向城里馳去。當他快馬加鞭把林大夫送到木屋前時,屋里剛好傳來第一聲嬰兒的哭聲。
濃霧籠在太平洋上方,遮住了大部分陽光。薇妮和泰利在海邊散步,泰利看著她唇邊的微笑,知道她又想起了她的寶貝女兒。該妮成熟了很多,孩子讓她更加沉靜,對將來更有把握。
「我沒想到你會給女兒取名丹娜,你不怕有人會聯想到從前那個跳舞的女孩嗎?」泰利迷惑地問道。
「不必擔心,反正我不會留在舊金山。」
泰利心頭一緊。「我就怕你這麼想。你決定回英國了嗎?」
「沒錯,這就是我今天想跟你談的事。我想在水晶宮再跳一場舞,籌錢回英國。」
他握住她的手。「你不必勉強,我可以給你錢。」
薇妮微微一笑,反握住他。「我知道你會這麼說,可是不行,我必須自食其力。」
「你還是不打算告訴麥斯嗎?」這句話泰利起碼問了ZO遍。「他有權利知道他當了父親。」
「不!我不要他知道丹娜的事。我們的關系已經完了,我不想再提起他。」
她不知道自己的眼里寫著多少痛苦,泰利卻知道。她仍然深愛麥斯,她瞞不了他。「至少你可以跟他談談吧!他一直在找你,薇妮。麥斯愛你,你應該給他一個機會說出他的感受。溫爺爺去世了,莉雅又和菲力私奔,你可以想見安斯的日子有多苦。」
「我對爺爺的事感到很難過,這個世界不會再有像他那樣的人了。」薇妮的目光像要芽透濃霧。「至于莉雅,我倒是替她高興,至少她嫁了她愛的人。」
「你不了解溫家人的榮譽感,在他們看來,莉雅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就算是丟死人了。莉雅如果得不到家人的原諒,永遠不會有真正的幸福。」
「我會不懂嗎?」薇妮笑著反問。「我還是那種頑固的榮譽感最大的受害者呢!」
「麥斯也是受害者,薇妮。你敢說你真能忘記他?」
薇妮把眼光收回來,無可奈何地笑了。「忘不了又如何?」她淡淡地,然而堅決地說。「我已經下定決心了,泰利,我要回英國。」
泰利深知薇妮外柔內剛的心情,她決定的事就不會更改了。「好吧!看你打算什麼時候登場,告訴我一聲,我會安排一切。舊金山的人如果知道喬丹娜重返舞台,只怕就要擠破水晶宮了。」
舊金山︰1851年
水晶宮果然擠得水泄不通,甚至連外面街上都站滿不死心的人群。喬丹娜今晚重返舞台的消息傳出後,立刻轟動全城,每個人都想再目睹那個舞娘美麗的豐姿。
在後台的更衣室里面,薇妮正憋住氣,讓莎梅幫她穿上緊身胸衣。「你的腰不能再像從前那麼細了,這是生一個女兒的代價。」
薇妮看一眼旁邊床上睡著的嬰兒,溫柔地笑了。「我欠她的還下只這些呢!要不是為了丹娜,這幾個月我一定撐不過來。」
莎梅幫她系上面紗。「你確定今晚可以跳舞嗎?」她關心地問道。「丹娜畢竟才三個月大,你的身體吃得消嗎?」
「還好,只是有點緊張,希望待會兒別跳錯舞步就好.我太久沒在舞台上表演」
「別擔心,你听.你的觀眾正在替你暖場」
掌聲一直就沒有斷過,當喬丹娜出現在眾人而剛。轟然的喝采聲幾乎沖破屋瓦。薇妮足足等了五分鐘.熱情的采聲稍稍降低後,才能起舞。這是她的告別作,今晚她願意為舊金山的觀眾做最好的演出,答謝他們的熱情。從今以後,她就要高掛舞鞋了。
她的舞姿美得出奇,一回首,一旋腰,都緊緊地牽動全場臂眾的情緒。她開始轉圈,急速地舞出一朵朵蓮花,觀眾看得目不暇給。她方又縱身一跳,仿佛要輕飄飄地飛出舞台。
就在落地的那一剎那,她捕捉住了一雙熾烈的黑眸。她覺得心一緊,幾乎錯了一步。麥斯也在觀眾席上!天哪!她暗暗叫了一聲。她沒想到還會見到他,當初她真該先跟泰利照會,別讓麥斯來的。
音樂慢了下來,薇妮一舉手一投足仿佛花朵綻開,冉冉舒展。她的動作中多了一點點細致的、動人的情致。她在為麥斯而舞,這是她對他的告別。
等到音樂全止,薇妮斂足而立,觀眾足足安靜了一刻,然後采聲才轟然爆發。無數的金砂袋和花朵紛紛拋上舞台,薇妮拾起了一朵白玫瑰。這一次她沒有吻它,她的目光飛快掠過麥斯,立刻又轉向瘋狂的群眾,丟了一個飛吻之後,才匆匆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