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蘭厭憎地听她糟蹋了基督徒的名義。「小女絕不會為了別人的憐憫而結婚。至于我們的錢從哪里來的,你應該很清楚才對。薇妮是因為你的介紹,才到沈夫人那兒去工作的,她的待遇很優厚。」
露珍傾身向前,壓低了嗓子。「我不認識任何會付這麼高待遇的人,」露珍透明的眼瞳好像有了點光輝。「如果我是你,就會追根究底查明白。令千金是在賺錢沒錯。就只怕那些錢來路不正。」
莎梅瞥見芙蘭變了臉色,馬上端起一只盤子走近露珍。「您的午餐,夫人。」她微笑道。」肉烹得有點老,不過還是滿可口的,我是照我家鄉的食譜做的,還加了一些特殊的作料……希望您會喜歡。」
露珍馬上跳起來。「我有事,得先走一步了。」她頭也不回地奪門而出。
莎梅和芙蘭相視大笑。「把我的午餐給我,莎梅。」芙蘭終于說道,伸出手去。「你做湯的時候,一直還是用我婆婆的食譜吧!」
莎梅坐在露珍空出來的椅子上。「我剛剛是嚇她的。有什麼辦法,你還能期望一個異教徒怎麼樣呢?」
芙蘭笑盈盈的。「忠誠和友誼。」她說,喝了一口湯。「我看肉一點也不老,不過好像可以再成一點。」
屋里又響起一片笑聲,莎梅終于讓她的女主人暫時忘記田露珍來過的事。
薇妮回來時,很高興看見她的母親神清氣爽,然而她卻沒有想到母親的開心果竟是房東的老姊姊。
一個溫暖的星期日下午,薇妮幫媽媽梳好了頭,芙蘭躺回枕頭上,對著女兒嫣然微笑。
「自從你和莎梅來了以後,我的身體就一天好似一天,你們把這個破爛地方變得像宮殿一般。」芙蘭環顧室內。「莎梅呢?」
「她去碼頭上買魚了,她說市場的魚不新鮮。」
芙蘭撫平被面的皺褶。「我們用錢得省一點。看得出來,你在這間屋里花了不少錢。」
薇妮心虛得低下頭去,她和莎梅一直瞞著她在水晶宮跳舞的事實。「你不用擔心錢的事,媽媽。我的待遇很好,如果你想要什麼,盡避開口好了。」
「我不希望你必須一直照顧一個古怪的老太婆,等你父親回來後,我要你立刻辭職。」
薇妮悶不吭聲,她真希望可以不必對母親撒謊,但是她更伯母親受不了真相。芙蘭卻渾然不覺女兒的心境,握緊了她的手。「等你父親回來,我們就什麼也不用煩惱了,不曉得你那位溫先生對你父親的事打听得如何了?」
「他不是我的溫先生,媽媽……如果他有消息,一定會馬上來告訴我們。」
「我想也是。」芙蘭的眼光轉向窗外,神情變得很落寞。「我真想念你父親。我知道他一定還活著,也一定會回來。萬—……萬—……」
薇妮沒有听見她的話,她自己心里正打著算盤。靠人不如靠己,她決定自己去找父親的下落。
「我想再去一趟礦坑,找吳先生談一談,媽媽。」她最後說。
「太危險了,薇妮。」她媽媽反對。「也不想想你上回去的結果。」
「我會照顧自己,媽媽。我一定要听吳先生當面告訴我父親的下落中甘心。」
「我也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沒有你父親在旁邊,我就沒有主意了。」
薇妮不想讓母親再沮喪下去,悄悄從身後拿出一個紙盒,放在芙蘭膝上。「今天我要給你兩個驚喜。這是第一個。打開來看看。」
芙蘭愣了一下,便好奇地打開紙盒。盒里躺著一件美麗的粉紅紗衣,領口綴著白色蕾絲,芙蘭看得眼楮發亮。「好美的衣服,一定很貴吧!薇妮。你在舊金山怎麼買得到這樣的衣服呢?」
薇妮把衣服在媽媽身上比著,發現粉紅色和她母親的膚色實在相得益彰。「我找到一個針線很出色的女人。她丈夫去淘金了,她必須養活三個孩子。」
芙蘭興高采列地站起來。「你想我可以試穿一下嗎?」
自從母親生病以來,薇妮就變成了一家之主。從前她母親倚靠父親,現在椅靠她。她從來沒有給人倚靠過,卻必須學著堅強。現在她倒像是她母親的媽媽了。她笑著說︰「當然,再來我就要給你第二個驚喜了,林大夫說你的病情大有起色,可以到外面去透透氣,所以明天我要帶你到舊金山大飯店去用餐。」
芙蘭精神大振。「太好了,我都快忘記外面的世界了。」
「明天你就會成為全世界注目的焦點,每個看見你的人都會想認識這位美麗的夫人。」
芙蘭笑得像個孩子似的。「我的寶貝女兒,沒有人會注意到我站在你身旁。你出落得就像我年輕的時候,只不過還要美得多。」
「胡說,媽媽,你是最完美的原版,我只是一個復制品。」
「上天待我實在太好了,薇妮。他賜給我一個最好的丈夫,又讓我們生下一個最好的女兒。」
薇妮听出她話里又有絲傷感,趕快岔開去。「明天還有得你累的,您早點休息吧!」
芙蘭柔順地點頭。卻又突然皺起眉頭。「薇妮,你為什麼沒告訴我田西爾向你求婚的事?」
薇妮正在折那件衣服,頭順勢垂得更低,不敢正視她母親。「因為那沒什麼重要,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接受他的求婚。」
「那我們手頭緊的事呢,你為什麼也不說?」
「你身體不好,我不想煩你。」
「我懂了,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我知道這里的物價比別處貴六倍以上,為什麼我們能過得這麼好?我們應該沒有太多閑錢的。」
薇妮覺得,如果告訴母親真相,現在就是時候了。芙蘭聰明剔透,不是那麼容易瞞住的女人。然而她也不是很實際的女人,只要生活舒適如意,她並不真想知道女兒賺的錢是否來路不正。
薇妮卻很想一吐為快,問題是就算她卸下了罪惡感,那副重擔卻移到母親身上了,她不能那麼做。
「你不需要擔心錢的事,我們的日子過得去,」她終于說道。「我的錢都是憑本事掙來的,媽媽。」上帝原諒她欺騙自己的母親。
芙蘭接下來的話卻讓她覺得更難過。「好吧,我只是想听你親口說而已。」
第二天早上,亞哥駕了馬車來接她們母女。等客人坐定之後,他便笑嘻嘻地駛向市區。
芙蘭興奮地東張西望,發現市容比從前更繁榮了。各式各樣的帳篷、木屋紛紛搭在路旁,商店的櫥窗展開五顏六色的商品。因為淘金的熱潮,這個城市正迅速發展。
薇妮注意到,沿途對她們行注目禮的人還真不少。難得有這樣美貌的華服女子出現在街頭,大家自然不願錯過一飽眼福的機會。
馬車最後停在;日金山大飯店前面。薇妮要亞哥一個半小時之後再來接她們,然後扶著母親走進大門。她們處身的是一間非常高級的餐廳,牆上掛著名家的復制畫,桌上鋪著雪白的桌巾。環顧四周,都是衣冠楚楚的紳士淑女。這里顯然是舊金山上流社會的社交中心。
薇妮陪著母親跟在侍者身後走向餐桌時,每一雙眼楮都盯著她們。蔽妮目不斜視,端坐下來,點了菜之後,便笑盈盈地看著母親。醫生說得沒錯,一點戶外的新鮮空氣幫助很大。芙蘭臉上幾乎已沒有一點病容,又恢復了從前的美麗。
「這家餐廳倒很像從前我和你父親去過的一家印度餐館。」
「你覺得好不好玩,媽媽?」薇妮問道,試著改變話題。
「的確很好玩,親愛的。如果下一個走進餐廳的是你父親,那就十全十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