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內心的恐懼是什麼?」他似乎十分了解我的不安。
「我愛她。而她卻不愛我。」我誠實地對他說。
「也許她愛你的。」他安慰我。
「也許吧!」
「試著想她是愛你的,好嗎?」他經撫我的背。
然而,試著這麼想並沒有幫助我入眠,反而是麥田溫柔輕拂我的背與發,使我逐漸安穩地睡去。
年初四,父親南下。
每次送走父親的心情都一樣難過,回來的途中,經過醫院的時候,遲疑了一下,還是沒有進去。
回來以後,一整天都在責怪自己逃避現實。第二天,終于鼓起勇氣到醫院檢查。
檢查的結果必須到下午才知曉,于是,我在市區逛了一圈,選了一家咖啡廳坐下,就坐在窗前仍能享受冬陽照進來的桌邊。
點了簡餐,原本想點咖啡的,但在考量之下改成果汁。翻閱一本店里的音樂雜志,卻意外看到Cen的消息。
某搖賓樂團為女歌手瑪麗安伴奏,此樂團團長創作的一首抒情歌曲,經由瑪麗安如天使般清籟歌喉的詮譯,如今已竄升至本周排行榜的冠軍,期望在下周還能保有佳績。
雜志上這麼寫者,旁邊附一張樂團的照片,而Cen只有一小片介面的畫面。輕易認出的是他勾魂的笑容與阿波羅雕像般直的鼻梁。
他的眼楮沒有直視鏡頭,我無法真切知道他的表情。
一邊吃著簡餐,一邊隨意翻著雜志,看到上面一則廣告,有關收購Beatles所有專輯的折價辦法。仔細研究以後,辦法不外是連續訂閱此雜志六期,或是至相關連鎖唱片行購買五塊CD。
雖然知道這是為了促銷施出的慣常伎倆,然而,我仍對此心動不已。
和醫生約定的時間到了,果汁和簡餐都沒有吃完就走出咖啡廳。
到達醫院,又聞到慣常的藥水味,內心的忐忑不安有增無減。
我相信我是帶著蒼白的面容等候著醫生,就像站在被告席等候著法官宣布是否有罪一樣,但我還是盡量讓容顏保持無動于衷的樣子。
那位慈祥留有白胡子的醫生走了進來。「很緊張的樣子喔!」
我露出虛弱的笑容。
「恭喜你!你懷孕了。」
听到這樣的話,我內心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顯得十分無措。
醫生說著安慰我的話,不外是頭一胎總是會格外緊張,好好保養身體,期待孩子出生是很美妙的事之類的話。
我走出醫院,冬天的陽光十分耀眼的灑在我身上,無可否認,我內心是喜悅多于擔憂,有一個孩子在我體內成長,听起來真是一件奇妙的事。雖然現在身體的變化是如此微細,從扁平的肚子里,根本感覺不到孩子的存在。
走過自由路,我停在站牌下等候公車,心里想著不知道麥田的反應會是什麼。
心里正在猜想的時候,卻如此靈驗地听到有人叫著麥田的名字。
起先以為是錯覺,仔細尋找以後,瞥見麥田從對街橫過馬路,即使是他們距離我六十公尺,我仍可從背面知道挽著麥田手臂的女子是卓秋華,他們朝著背對我的方向走去。
也許是看到這樣的景象;也許是又搬回自己的房間,獨自入眠,獨自作惡夢醒來;也許是缺少咖啡和麥田的香煙的藉慰,這些日子,我變得比往常更加郁郁寡歡。
連續好幾天避著麥田,一個人坐著公車到不知名的小鎮閑逛。這樣的生活過累了以後,反而麥田躲得不知蹤影,我一個人留在公寓里,好幾天沒有說一句話。就這樣子,兩個人極有默契玩著躲迷藏。
杜象的文章在郁悶的心情下完成,和楊教授約好午後三點見面。由于好幾天沒有出門,感覺好像第一次出門一樣。
新的學期開始,三月的校園,陽光恣意灑下,經過湖邊,湖水柔和蕩漾,呈現一片表綠樹林的倒影。
文學院從舊校址搬到新建築里,建築物就在湖對岸的馬路邊,很高、顏色很沉醉的一棟建築物,只有在水里的倒影是美麗的。
見了楊教授,他說我瘦了。「打起精神來嘛!年輕人。」
不知不覺地也感染了他精力充沛的精神,和他熱烈討論起除了畫家以外的其他超現實主義大師。
我想節錄一段布續爾的自傳,但是自傳早有人翻譯,他建議我選擇布荷東的宣言。
和他談完話,心情振奮不少。沿著湖邊往回走,心里做了一個決定,一定要告訴麥田自己的想法,不能永遠這麼躲避下去。
回到公寓大樓,坐上電梯接了七樓的按鍵,隨著指數的爬升,心情也跟著飛揚起來,模著自己的肚子,有幸福的感覺。
出了電梯,我低著頭在皮包里找鑰匙,根本沒看到站在門前的人。
「井潔!」
是Cen!我驚訝地大眼盯著他看。「你怎麼知道……」我對著他微笑。
「猜的!想你不在原來的地方,大概就在這家伙這里吧!」他露出迷人的笑容。「你好嗎?」
我點點頭。「進來坐!」
「是來告別的。」他直視我的雙眼。「下午要去巴黎,不知道還回不回來。」
他沒有露出任何哀傷的表情。于是我也沒有。
一定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吧!
「你知道嗎?巴黎香榭大道上立了一座新的凱旋門,我想去看看。」
「過來。」我對他張開我的雙臂,我只想再次擁抱著他,感覺彼此相偎的溫熱氣息,即使是最後一次也罷!
「那麼再見了。」Cen最後對我說。
望著他的背影,我與我的過往道別。
我心里仍然盤據著Cen的影子,掏了半天皮包,還找不出鑰匙。糟糕!不會是忘了帶吧!
我把皮包里的東西掏出來攤在地上,梳子、零錢袋、手表、筆、稿紙、面紙……就是沒有鑰匙。
我—一把它們收回去,突然一條手臂橫過我的頭頂。
我抬起頭來,發覺是麥田,不好意思站了起來,跟在他後面進去。
從他的表情看來,似乎對我生著氣,原本想對他說的話也無從說起。
這些天來,我們從來沒有面對面相視過。「麥田!」我鼓起勇氣叫他。
他只側過頭看我,沒有停下月兌鞋的動作。
「我有話對你說。」我直視他冷漠的雙眼。
「現在才說,不會覺得太晚了嗎?」他站直身,凝視著我。
「我……」我低下頭想說。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他打斷我的話。
「你知道了?」我沒有想到他原來已知道我愛上他了,那他為什麼沒有任何表示?
「我應該也是父親候選人之一吧!」他接著這麼說。
「什麼?」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
「你不會忘了那一夜的事吧?」他輕蔑地看著我。
我從他只字片語中,了解他指的是我懷孕的事。然而不懂他這麼說的用意何在。
「也許你早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是我、還是剛才那個男子,也許是林寅正也說不定。誰都有可能,你只是想愚弄我們,對嗎?」
我無法置信他會說出這麼惡毒的話,瞪大著雙眼無辜地看著他,流露出哀傷的神色。
「你沒有資格露出無辜的表情,你到底知不知道孩子是誰的?」他對我大吼。
我因他的吼聲戰栗了一下,一句話也不想說,不想爭辯也不想逃避。
他捉住我的手腕,完全喪失理智。"你說,是誰?」
我想掙月兌他的箝制,他卻只是更用力地握緊。「如果你真的不知道的話,要求離婚是不可能的,等孩子生下來再做打算吧!」他殘酷地笑著對我說。
我感覺眼淚悄悄滑落下來,我低著頭不敢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