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食指抬起我的臉,蹙著眉頭瞅著我,冰涼的唇貼在我的唇上,我沒有抵抗。
"下賤!"他猛然放開我,奪門而出。
他又誤會我了,而我甚至沒有機會把自己的心意告訴他。
仔細想想他那麼生氣的樣子,也許是非常在意孩子的表現呢!
這麼自我安慰的時候,電話卻響了。接起來一听聲音,輕易認出對方是卓秋華。
「重濂在嗎?"。
"剛出去了。"
"喔!那麼……"她停頓了一下。"听他說你懷孕了?」
我沒有回答。
「他似乎非常苦惱呢!這點你應該也知道吧!重濂是很肯負責的人,即使委屈自己受到束縛,即使孩子不是他的,他還是不會拋棄孩子的。"
"他的心情你似乎都很明了!"我有點想挖苦她。
她柔媚的聲音依然不改。"我們只不過是互吐心聲而已,我只想提醒你,沒別的用意。"
我掛下電話,沒有辦法繼續忍受彼此猜疑對方的日子,這次無論如何都要問清楚麥田的心意!
害怕失去麥田的心,比失去麥田的日子更難熬,即使這麼樂觀的想法,我的心情也沒有獲得任何放松。
第十章
麥田奪門而出的那一夜,我等候他一直等到天明。
他沒有出現,這在平常也是常有的事,我心里只有難過,沒有感到任何異狀。
接連三、四天,他都沒有回來,我心想大概又避著我不想見吧!
接到他同事的電話,我才開始慌張了起來。他說麥田前幾天約好一起討論新計劃案,但爽約了。
建築師和麥田的老板也都先後打電話來,有突發的急事找他。
「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我只能這麼對他說。
「真的不知道嗎"他們都會無法相信又追問我一句。
「真的不知道。"我又重復一句。
「喔!"似乎十分不相信,既懷疑我說謊,又隱約察覺我和麥田的婚姻有危機的口氣,就這麼"喔"了一聲,掛電話。
真正覺得事太嚴重,是麥田母親打來電話以後,大概是麥田的同事打電話問她麥田的下落,她才來問我發生了什麼事。
"吵架了。"我只好這麼說。
"怎麼會這樣?放下工作和老婆跑得不見人影,真是死硬的脾氣和他父親一樣,實在太不負責任了,他回來我會教訓他的。"麥田的母親國台語夾雜著,很善良地對我說。
餅了一個禮拜以後,仍沒有麥田的蹤影,連父親也打電話來,說了半小時有關夫妻相處之道,互敬互愛、相敬如賓之類的話。
麥田誰也沒有聯絡,就這麼突然消失不見了。
我有興起打電話給卓秋華的念頭,但還沒有付諸行動,她反而打電話來問我麥田的下落。
曾經夸張地聯想他們也許私奔了,如今覺得自己實在荒謬得可笑,心里卻也松了好大一口氣。
四月,麥田離去將近一個月。春天明顯的來臨,臥房里杜象的畫已經換下,我把拼好的《維納斯誕生》表框,掛在原來掛杜象的畫的地方。
發覺生活真的應驗了自己曾說過的一句話,害怕失去麥田的心比失去麥田的日子更難熬。
夜晚不再作惡夢了,而我依然想他,好像想一個正在作戰的丈夫,隨時有他不再回來的心里準備。
孩子很好,每個禮拜去看醫生時,他都笑笑地對我說。
小弟似乎從父親那里得知消息,突然有一天來找我,說是要帶我去東海兜風。
他的車里面,還是只有一卷陳升的錄音帶,別無選擇地一路上反覆听著他的歌。然而,每次听到《最後一盞燈》這首時,眼淚總是有奪眶而出的沖動。
從小弟那里探听到,父親對我的婚姻仍十分樂觀,他認為夫妻爭吵是常有的事。而小弟好像每次都和父親有相反的感想,要不然,他也不會特地帶我出來散心。
四月的東海牧場的草原,像正吹奏著韋瓦第《春》的奏鳴曲一般。
一、兩個和我心有同感的學生就坐在樹下寫生,天空藍得很高很高,我的心像雲一樣靜止。
回程的路途,我開著車窗不斷向後望,風吹亂了我的發,遠處的景色變得不可捉模,只剩下不斷流曳的線條。
"無論如何也要讓自己像以前一樣快樂。"小弟最後對我說。
翻譯的書終于出版了,去出版社的時候順道找莉。
第一句話她就說:"還知道要來見我。」
我有點心虛,只是"嘿嘿"笑了兩聲,不說話。
"你和他還好吧?"她轉動她滾滾的眼楮,直盯著我瞧。
"很好呀!"我停頓了一回。"大概有一個月沒見到他了吧!」
她"喔"了一聲,然後想想這句話她自己以前也說過,遂露出關心的眼神望著我。
"真的?」
我點點頭。
"你等一下。"她一溜煙不見人影。
我坐在她辦公的位子上,翻看泰戈爾的詩集,找到以前自己最喜歡的一句詩:
葉的凋零與死都是旋風的急速轉動,它廣大的圓圈在星際間慢慢推移著。
"走吧!"莉又像一陣風地突然來到我面前,她拉我起來。
「去哪里?"我被她拉著手走出辦公室,不敢驚動其他人,我小聲地問。
"去散步、去喝咖啡,去做什麼都好。"
"你不工作了?」我站著不走,反而拉著她也停下來。
她用力搖搖頭,理所當然地說:「已經請假了。」
「今天天氣很平常,也沒有特別好,干嘛!"我笑著對她說。
"我心情不好呀!"她拉著我繼續往前走。"而我想你的心情也沒好到哪里去,所以嘍……」
「那我們去哪里?」
"喝咖啡好了。"她拉著我走進一家我從未去過的咖啡廳,她和那位老板似乎很熟,和老板的狗也很熟。
"攀談了一陣,我們才選了一個位子坐下。
"喝什麼?"莉問我。
"檸檬汁。"我看了MENU然後說。
她狐疑地斜睨著我。"檸檬汁?」提高聲調,然後做了一個恐怖的鬼臉。
"你要喝什麼啦?」我拍她的手。
"卡布基諾。"她對著店里的小妹說,等她走了以後,莉又對我說:"你什麼時候喜歡喝酸的?」
"戒掉咖啡以後。"
"不會吧?"她震驚地說:"為什麼?」
我沒有回答她。
"你惡心喔!該不會是懷孕了吧?"她皺著眉頭,盯著我說。
"什麼惡心!"我被她的表情逗笑。
"真的懷孕了!"她瞪著大大的眼楮,拼命朝著依舊偏平的肚子瞧。"真的有寶寶跑出來?」
被她這麼一說,懷孕真的是一件神奇的事嘍!
"你呢?」我轉移話題。"干嘛心情不好?」
"老虎又撿到一只黑貓,掃把狗好喜歡和它玩,都不理我,我最討厭貓了,狡詐而又多變。"她嘟著嘴巴不滿地說。
我已經習慣她說話的方式,好笑地看著她說話時表情豐富的臉。
"你討不討厭貓?"她突然這麼問我。
我看著她正經的臉,只好說︰「當然討厭嘍!"盡量不要讓自己笑出來。
她沒有因為我的答案而感到開懷,郁郁寡歡地不斷望著窗外。
"怎麼了?"我看著她姣好的側面,輕輕問她說。
她沒有回答我,仿佛是正專心听著咖啡廳放出來的大提琴獨奏曲。"是巴哈。"她只輕微地牽動嘴角。
我只好專心喝著酸極的檸檬汁,看窗外過往的人群匆匆走過。
"好難過喔!最近老是有不再年輕的感覺,莉幽幽地說。
我心有同感。"是啊!真是從沒想過我也會懷孕呢!"
"野子過年來找我,說要移民了。"她終于告訴我心情不好的真正原因。
野子是莉非常要好的高中同學,一直到野子交了男朋友之前,始終形影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