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喝粥,听見沒有!」容魁紅著眼吼了妻兒一聲,揚起脖子咕嚕嚕地先喝完自己那一碗,就像平日里喝酒時那般爽快、決然。
他見一雙兒女可憐巴巴地望著自己,心又擰成了一團。抽動幾下嘴角,他緩緩對他們說︰「寶兒、闊兒,喝了這頓粥,你們就去要飯吧,爸爸……爸爸沒本事養你們了。」
說完他便緊繃住唇,輕輕閉上雙眼。
容闊兒一听便搖頭落淚,一語不能發,一雙大眼楮無助地望著跟她一樣無措的媽媽。
「爸爸,我來養家;」容寶兒含淚看爸爸,「養女乃女乃、養爸爸媽媽、養妹妹。」
「我的心肝……」老女乃女乃循聲拉過孫兒,將他緊摟在懷里。
「別說傻話了,孩子。」容魁終于流了淚,「這年頭,你要想養家,除非去當太監,咱們是土生土長的莊稼人,你這半大不小的年紀,能上哪兒去謀差事?」
「只要能養家,當太監我也願意!」
容魁的眼前升起一團綠紫色的濃霧。他听豁子里一位曾在王府里當過差的老爺子描述過。當太監也有出頭之日。
他的內心掙扎,人也許真的不能跟命爭。
後來,他的妻子投井身亡,一尸兩命︰他的老母親也隨後咬舌自盡、他的女兒在看見自己的爸爸拿刀要砍哥哥。驚嚇之余余也逃跑了。
容寶兒被爸爸親手閹了,直挺挺地在炕上躺了一個月。
容魁為求解月兌,在確定豁子里的老人能為自己的兒子引薦,讓他趕搭最後一班太監列車,並取得兒子的諒解之後,很快地就見自己的母親和妻子去了。
容闊兒流落他鄉,死生未卜——
阿苗這才專心,她對容闊兒的悲涼身世感同身受。
「然後呢?容闊兒上哪去了?她死了嗎?」她出聲催著靈媒老板,「快告訴我!你還看見什麼了?」
「噓,我正在看。」
老板尚不能看見容闊兒後來的遭遇,她先看到的是這一幕——霍沈南在媽媽和二哥出門放馬不到一個鐘頭後就待不住家,悄悄溜了出門。
「霍沈南是誰?」阿苗忍不住就打岔,「你怎麼突然就把故事跳到這里來了?很亂那。」
「噓。我想他一定跟容闊兒有關,你耐心點听,再打岔我可能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喔。」基于對容闊兒的好奇,阿苗耐住性子。
于是,老板接著口述——
霍沈南剛走到村邊就被小蘿卜跟上了。
小蘿卜是個孤女,打小就被村里的劉獨眼收養,劉獨眼是個王老五,沒媽照顧的孤女總是長不胖,個兒小,人干瘦,于是就被起了個綽號,叫小蘿卜。養父雖然寵她,可她的個性不嬌。
奇怪的是,沒幾個孩子愛跟她玩。
霍沈南尤其討厭她,可她偏愛找他玩。
「哎,你別老跟著我行不行?」
「你——要上哪兒去?」
「我去抓小狼!」
他沒騙她,更想嚇走她。
「你騙人!」
「騙你干嘛?我一個大男人成天持在家里看家,憋死我了。
我媽不肯養幾只狗,那我只好去抓只小狼回來養了。狼狗狼狗,狼跟狗一家,差不了多少,等我抓到一只,以後就不用看家了,男人有男人該做的事。「小蘿卜只敢在心里回他一句;你這個大男人才剛滿十二歲。
「怎麼樣,還跟嗎你?」
她跺跺腳。回頭跑了。
「哎,別跟我媽說我去野狼坡喲。」
他得意地對著她干瘦的背影警告一句,朝野狼坡前進。
初生之犢不畏「狼」。
糊里糊涂上了坡,他順利地從狼窩里抱走一只剛出生不久、還站不穩的狼崽子。他不知自己命大,大野狼外出覓食才讓他保住小命。
小狼在抱,他在回家的路上遇見一隊人馬,騎馬帶槍的男人們一邊小跑一邊朝他瞄。
他也望著這群穿著不倫不類的人馬,由于背光的緣故,這群人被籠罩在炫目的金黃色中,看上去神秘驍勇。
霍沈南被包圍了,他們驚訝的目光停在他懷中那只狼崽子身上。
「你打哪兒弄來這東西的?」為首的男人問他。
他一點也不怕這些人,天真地眯起眼,朝野狼坡的方向指了指,「那邊!」
「你一個人去的?」
「嗯,就我一個人。」他又天真地問︰「你們是什麼人?我沒見過你們耶。」
「我們是做買賣的,路過這兒。」
「做買賣的?我看不像。」
男人沒理他的自言自語,倒是頗欣賞地多看了他一眼,「你叫什麼名字?」
「霍沈南。」
男人彎下腰,踫了踫他的小腦袋,「好小子,有膽識!」
一群人的目光稍一交會,一起催著馬離開,這回可快得像旋風似的。
望著他們的背影好半晌,霍沈南才又舉步向前——
阿苗依然听得專注,但她更好奇,于是又打了岔︰「容闊兒被劉獨眼收養,改名成了小蘿卜是不是?而那個霍沈南很討厭她,經常欺負她,因為她是個孤女?」
潛意識里,她已開始為容闊兒抱屈,對霍沈南起了反感。
「好像不是。你別打岔,我看見別的了。」
仿佛想立刻推翻阿苗的說法,老板接著就說出容闊兒出現在霍家大院里的一冪,以及霍家遭狼群包圍時,霍沈南抱著小狼沖出院外的勇敢舉動。
「霍家一家人對容闊兒很好嗎?」
阿苗的又一次打岔終于使靈媒老板停止發功。她收回按在阿苗手上的那只手,帶點不悅地道︰「我看不見了。」
阿苗有些失望,卻沒說什麼。
、「你的性子太急躁了。」老板以長輩的口吻責備了一句,「回去吧。
阿苗有些掛不住臉,但她不想示弱,挺著胸反駁道︰「是你朋友一直鼓吹我來的,我可沒想來找你。」
「是嗎?」老板確信她還會再來,「那你走吧。」
老板的批評教阿苗心生委屈,容闊兒的淒楚身世也使她起了自憐之感。離開情人酒吧之後,她一直揣著沮喪和悲哀的心情,回家後便把自己鎖在房里。
深夜時分,她將自己的無法成眠歸因于沒吃晚餐,也想起了可惡的傅強至今仍對她不聞不問。
她不能讓自己餓死。忿忿下了床,一開房門就看見傅強好整以暇地站在門外。
「你站在這里干嘛?」盡避快餓昏了,她仍中氣十足。
「你今天是不是在外面受了什麼閑氣?」他問得氣定神閑。
「關你什麼事?我已經懶得找你麻煩了,勸你也省省力氣,別來招惹我,我覺得我們繼續過去兩星期來這種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倒也不失為一種良好的相處模式。」
他深深注視她之後才道︰「之前我不理你,是因為你生的是我的氣,我讓你點倒無所謂;可是你現在是生外人的氣,那我就不能不表示一下關心了。我以為這是為人夫者應具備的體貼。」
他的話教她胸中的委屈又添幾分,本該撲進他懷里放聲大哭,哭盡委屈,可是她阻止自己那麼做,因為那有違她的初衷。
「少在我面前展示你的紳士風度,我不領情!」
「我從不自詡為紳士,我甚至後悔給過你那句話。」停了停,他眨著戲謔的眼,道︰「不冉強迫你盡為人妻的義務。」
「哎,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你少給我動歪腦筋!」她本能地退一步,想縮回房里去。
他卻在此時將她拉進懷里。
「別怕,我沒動什麼歪腦筋,只想提供你個肩膀,讓你發泄一下情緒。」他強有力的雙臂不是她能掙月兌的,「想哭就哭!哭夠了我再陪你下樓找吃的。」
「我不需要保母。」
「你也不需要愛嗎?」他放柔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