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故事里不該有她。
聲響突起。她接起電話。
「你在家最好,別出去,我立刻過來。」
是媽媽。
聲響再起,有人敲門。
「我可以進去嗎?」
她請宋紹鈞進屋。
「不出去啊?今天。」
「不能出去,我媽說她等一下要來。」
「喔,那我晚一點再來找你好了。」
「急什麼?她沒那麼快到。」她喝住他掉頭之舉,他對媽媽的敬畏使她對媽媽再次產生厭惡感。「你找我什麼事?」
「其實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他搓手。
她得自己猜,她知道。
「跟你那個女同事有關?」
「嗯。她請我去她家吃飯,說是她爸媽要見我。」
「喔。」她聞言感慨不已。男女朋友交往到一定程度時,一定會互相見見對方的家人,但這種必然的過程與她和杜曉雷無關。「你不敢去?」
「不是。只是,只是我去了之後,她爸媽要是問我什麼,我怎麼說?」
「哎喲,問什麼就說什麼嘛!你的家世清白,雖然爸爸已經過世,可是媽媽母兼父職,含辛茹苦撫養你長大成人,你又有正當職業,穩定的收入,無不良嗜好,也無不良記錄,是那種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男人,你怕什麼呀。」
「喔。」他好過了些。「你媽見過杜曉雷嗎?」
「早就見過了。」她沒說是媽媽突擊檢查時撞見的,有一點想蒙混他的意思。
她在心里罵自己不肯面對現實。
「難怪你媽好久沒逼你去跟人家相親,她一定是對杜曉雷很滿意。」
這話提醒了她。媽媽竟先打電話告知她說自己要過來?不是突擊檢查,怕也不會是什麼好事。
「我看你還是走吧,我得趕快整理屋子,省得挨罵。」她送客。
她什麼也沒做。二十分鐘後,媽媽來了。
她什麼也不說,靜待發落。
「你這個樣子是什麼意思?是不是知道我又要問你跟杜曉雷的事?準備繼續給我來個相應不理,要我拍拍就走?」
不拍也可以走。「你要問什麼啦?」
「我還會問什麼?老問題,你今天一定要給我答復。你老實說,你跟他有沒有可能結婚?有你就要他有所表示,先到你陳叔叔家去一趟,算是正式見過你的長輩。當然啦,如果你想帶他去見你那個從來不管你死活的爸爸我也沒意見。」
「要是沒有可能呢?」
「那你就答應我替你安排的相親。我目前就有一個理想人選。」葛母不給女兒拒絕的機會。「你現在就給我明確的答復。如果你跟他沒有結婚的打算,那我就安排你跟這個人相親,明天晚上。」接著她就表現出一副很為難的樣子。「我可是先告訴你喔,人家已經跟你陳叔叔提過好幾次了,說是要見見你,我很難再替你擋了,你不要害我在陳叔叔面前不好做人。」
她無言地看著唱作俱佳的媽媽,想著媽媽說過的那句︰你別哪天出了事再來找我哭訴。
她從不認為自己會有找媽媽哭訴的一天。
她也沒出什麼事。
天下本無事。
「隨你安排吧,我盡量配合就是。」
梆母對女兒的反應倒有些意外,本來她決定當面談是因為怕女兒摔她電話。
「喔……那就好,等我聯絡好了再打電話給你。」
也好。葛月在心里說。
路燈如昨。
幾番強烈的內心交戰過後,杜曉雷再次佇立在暗淡的路燈下。
梆月的燈沒亮。
她睡了嗎?還是,她躲在黑暗里等待他的出現?以最杜曉雷的方式。
她一直有怨,對他。他知道。
她在窗邊看他嗎?
曾經,他喜歡隔著電話線想象她的表情,但此刻,他渴望見到她,觸模她。她已那般真實地存在他的生命里。
不遠處並肩緩緩而行的一男一女吸引了他的目光。
男的他不認識,女的正是他思念多時的葛月。
梆月發現他時,他正要坐進自己的車里。她停下腳步時,他已絕塵而去。
「我家到了,你回去吧。」她平靜地對身旁的男人道。他就是今晚與她相親的對象。吃了飯,看了電影之後,公式化地送她回來。
「也好,我可以跟你保持聯絡嗎?」
「隨你。」她說完就轉身上樓。
杜曉雷的身影令原本已疲倦不堪的她再次失眠。
一星期之後,葛月突然出現在杜曉雷的辦公室里。
接到通報時,他很意外;見到她時,他無言以對。
他朝她笑,她卻朝他的總經理座位走。
吸了口氣,她坐上那張椅子。
「我現在已能體會出,你坐在這里的心情。」
「我並不稀罕這個位子。」
「那不是重點。重點是,你擺月兌不掉這一切。就算你願意放棄財富和地位,你也擺月兌不掉這一切。」
不待他反應,她又問︰
「為什麼不再給我電話?不再去我家?因為那天晚上你看見我跟一個男的走在一起?」
他的反應是將目光自她臉上移開。
「你一向給林靄梅的也是這種反應吧?」所有對他的同情此刻在她心中轉化為委屈和憤怒。「你想過為自己爭取些什麼嗎?你是不是也對我感到愧疚?你覺得自己能為我做的,只是悄悄地離去,默默地祝福,然後暗暗地為我牽掛一生?你要的就是這些?你只能在心里為我留一個永遠的角落?要我也像你一樣,把你鎖在我心底的一個角落,一個永遠也不去踫觸的角落?曉雷,你知道自己給了我什麼嗎?你給了我一個永遠也擺月兌不掉的陰影!林靄梅成了你的影子,你卻讓自己成了我的影子,你要我怎麼辦?」
「你願意嫁給我嗎?」
她的話激發了他心中潛伏已久的沖動。他緩緩走回她面前,問得壓抑卻也激動。
她意識到自己的咄咄逼人。
「我不是要逼你說出這句話。我只是,只是受不了我們之間隔著一個林靄梅。她一直存在于你我之間,我永遠必須和她分享你。而我,做不到。」
「你願意嫁給我嗎?」他的眼神更熾熱了,手一伸,將她從座椅上拉起,緊緊摟住。
「我——」
「嫁給我。」他吻住她。
她所有的不安都暫時消失在他的吻里。
梆月沒有立刻答應杜曉雷的求婚。
他們相約再過一段戀愛生活,他依然以最杜曉雷的方式,不期然地出現在她面前。
不再提林靄梅,他們的故事里如今只有他們倆。
當時序進入他們在花市邂逅的同一個季節時,她開始相信自己和媽媽其實是很相像的。
她也在追求一種安全感。也許她和媽媽終將殊途同歸。
長夜依舊漫漫。
她刻意忽略的痛苦並未真的消失。當她開始想象自己在回蕩著輕柔音樂的家里,做好了晚餐,打開了每一盞燈,等著心愛的男人回家時,這種痛苦便抬頭了。
「他現在的經濟能力足夠他養好幾個家。」
杜曉雷再次向她求婚之後,她無可避免地又想起林靄梅說過的話。
如果她答應和他共組家庭,那麼這個家里的每樣東西都寫著三個字︰林靄梅。
門鈴響了。
杜曉雷不意外她立刻投進他的懷抱,但懷里她明顯的情緒不穩令他跟著不安。
「還是不肯答應我的求婚?」他以雙掌將她的臉緊緊夾住,俯首攫住那張不得不噘起的嘴。
「你要我怎麼答應?」唇被放開之後,甜蜜又化作悲哀。
她剛做了一個決定。這個決定對他而言必然是殘忍的,但她無法對自己更殘忍。
「我也可以跟你相約一生嗎?」
「什麼?」
他沒忽略那個「也」字。林靄梅果然還無情地橫在他和葛月之間。
他很快地意識出她所謂「相約一生」並不是要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