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兩個大步上前,與她並肩而行。不知怎地,他不想跟在她後頭走,不是她的背影不美,不是
然而到了辦公室門口,他還是禮貌地等她先走。
「你下午還看診嗎?」他先坐下,面就由她負責倒在碗里。
「你到一樓去拿一張各科門診時間一覽表,就知道我的作息時間了嘛。」她有點手忙腳亂,「幫我扶一下碗好嗎?」
他遵照醫師指示,上前幫了小忙,又問了剛才的問題,然後難為情地補一句︰「我改天一定記得去拿一覽表。」
「下午不看診,跟病人玩躲貓貓。」她坐下來,「吁——可以開動了吧?」
「開動!」
在她面前類似下達指示的一聲,竟讓他覺得痛快。
「你說玩躲貓貓是什麼意思?」他動箸。
「下午我的工作是查房。病人有很多是愛串門子的,所以我經常會在第三房的第一床看見第二房第三床的病人。」她無奈地聳了下肩,一副很委屈的樣子。
「住院生活無聊嘛,串門子比較容易打發時間。」
「不知道是不是身上有傷,舌頭就變得特別靈光,」她同意他的說法,邊嚼著食物邊告訴他一些趣聞︰「他們什麼都聊,話題涵蓋範圍之廣,上至總統,下至地下室福利社小妹,無所不能聊。有的病人不安于室到什麼程度,你知道嗎?」她停下來看他。
「不知道。」他笑。她說話的樣子很鮮,好像她是警察,病人是犯人。
「現在醫院有規定,病人在住院期間不得請假,有些病人見請假不成,干脆偷跑,而且還是光明正大的偷跑。」
「會不會回來呢?他們?」
「偷跑歸偷跑,打針時間到了也都知道要回來,」她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覺,「回來還會告訴我,說他去KTV唱得好過癮。」
他听了不啼只笑,還道︰「我太嫉妒你了,怎麼連工作都可以這麼有意思?」
「有意思嗎?」她的神情較先前嚴肅許多,「我每天都高高興興地到醫院來,希望每個病人都能平平安安地出院。」
「都像張人杰那樣,大病一場之後,完好如初?」他不否認自己很想知道他倆的情形。
她卻不答,只問︰「我們認識多久了?」
「到夏天就滿一年了吧?」
「喔。」她又若有所思,「所以人與人之間相互了解的程度,跟相處時間的長短不一定成正比。」
「你把很多事都量化處理了,才會問這種問題。」這是他的新發現。
「這很科學,你不覺得嗎?」
「人跟人之間,不能這麼算的,」他做個昏倒的表情,「夏組琦,原來你是科學怪人。」
她也不生氣,煞有介事地追問︰「那你呢?你是性情中人嗎?」
「我?我是衰尾道人啦!」
冰力恆不知不覺地又回賀小春的病房,一待又是一下午。他原打算去見一位流行音樂界的著名制作人,該制作人在偶然的機緣里,听過他寫的歌,留了張名片給他,邀他有空時一起談談音樂。
想到這里,郭力恆又覺得雪莉也許不會帶給他噩運——他在閑暇之余,隨興寫了支歌,彈奏時被雪莉發現了,二話不說便吵著要練唱那首歌,眾樂手屈服在她的婬威之下,陪她排了幾次,她也真的就上台唱了,還走運地被聲望如日中天的制作人听見,這為他帶來一張名片,一個機會。
他坐在病房里,讓自己沉浸在腦海里熟悉的旋律中,一種真實的傷感,從他心底直沖眼窩。
不記得填詞時候的心情了,一股沖動之下,他就寫下那樣一首歌。現在想想,恐怕這兩句最是他當時的心情了——
開始時的新鮮感受,是否狂熱以後的厭倦理由?陌生時的熱烈追求,是否成熟以後就該罷休?
「郭力恆!」
那個給他新鮮感受的女醫師夏組琦,在病房外喊了他一聲。聲音在他听來,遙遠而親切。
他轉過身看她。
「你從上午待到現在?」她頗覺不可思議。
「睡著了。」
「坐著也能睡這麼久?厲害!」她走近他,「你還不走啊?今天不上工嗎!」
「今天罷工。」他笑笑,「騙你的,今天不表演,所以大家才去烤肉。」
「喔。」她接著又問了個自己都覺得曖昧的問題,「我要下班了,一起走嗎?」
這聲音在他耳里又成了電台深夜節目的女主持人,輕柔的嗓音在靜夜里漫開——
「你還沒睡醒是不是?我在問你話呀!」
「喔,」他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一起走吧,去哪里?」
「去哪里?」她也問,尷尬中只得低頭看看手表,「這個時間可以吃晚飯了嗎?」
「吃吧。」他推她出了病房,「科學怪人和衰尾道人也得吃飯。」
兩人打算開她的車,一起去享受一頓豐盛的晚餐,卻在停車場踫見黃永鴻。
「小琦!」
等在那兒的黃永鴻沒太在意她身旁的郭力恆,熱情地向她招手。
有點麻煩。夏組琦朝著他笑,同時低聲對郭力恆說︰「我繼父的兒子,勉強算是我哥,姓黃。」
「哦,他是來等你的嗎?」
「百分之九十九以上應該是,」她抓緊最後兩秒,「等一下你不要講話,我跟他講就好了。」
他們靠近黃永鴻了。
「黃永鴻,你消失了好一陣子,今天怎麼又來了?」她對繼兄嘻嘻一笑,又替他介紹著︰「郭力恆,我病人的家屬,也是我的朋友。」然後看著郭力恆說︰「他叫黃永鴻,你們握個手吧。」
握手。
「小琦,我消失的這一陣子就是出差去了,都跟你報告過了,你忘啦?」
「我沒忘,不過「報告」兩個字我不敢當,拜托你不要這樣跟我講話,我不想英年早逝!謝謝。」
「現在要去哪里?」黃永鴻看了看郭力恆才問她。
「我跟他剛才講好了一起去吃飯。」她答得不疾不徐。「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
他考慮了一下,說︰「下次吧,今天我就不去了。」
「拜拜!」她開心地上了自己的車。
冰力恆待她關上車門便問︰「剛才他如果說要跟我們一起去呢?」
「那更好呀,要他請客。」
「看起來,你跟他滿熟的。」
「本來不太熟的,他爸跟我媽結婚之後才熟的。」
「他是不是想追你?」
「看起來好像是,」她的表情平平,似不因此而驕,但一想起郭力恆適時出現在黃永鴻眼前,她禁不住就得意了,「你今天來得正是時候,他嘲笑過我,說我沒人追。」
「你沒人追嗎?」
「當然有。」她兩手拍了拍方向盤,「很多病人都說出院之後就要追我。」
「有人兌現了嗎?」
「我收到不少花和卡片,可是都沒有下文。」
「我看你也沒把那些當一回事。」
「你真了解我。」
「你跟張人杰之間真的恩斷義絕了嗎?」他問得雀躍,雖然那跟他自己沒多大關系。
「什麼恩斷義絕,很難听耶!」
「你找人算過命嗎?」他突然想到這個。
「怪力亂神?」
他本也是這種不信任的態度,可是跟雪莉那一趟算命之行又教他不得不信。
片刻猶豫之後,他把自己跟算命師的奇遇告訴了她。
「你听他的建議,去買了金項鏈?」她問。
「還沒,你覺得我該听他的嗎?」
她蹙著眉沉吟了片刻,又拍了下方向盤。
「我帶你去黃永鴻帶我去過的一家巴西烤肉店吃晚餐。」
他嘆笑。還以為她要說什麼哩!
「我是不是該適應你答非所問的習慣?」
「我忽然想起忘了告訴你目的地嘛!去買一條金項鏈吧。」她一口氣答了兩個不搭軋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