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媽不疼你嗎?」
「疼還是疼吧。不過,小時候我常挨她打。」
「為什麼?常常闖禍?」
「才沒有。」她噘噘嘴。「我記得有一次我跟同學一時貪玩,跑到人家的果園里去偷摘果子,其實我們也不是真的想吃,只是覺得好玩,因為那種偷偷模模的感覺很刺激。」
「那時候你多大?」
「小學四、五年級吧,記不清是哪一年了。」
「原來你那麼小就喜歡找刺激啦?」他輕笑。「後來呢?吃到果子了嗎?」
「沒有。沒摘幾顆就被主人發現了,我們一看事跡敗露,拔腿就跑。主人追著說要把我們抓到警察局去,」她說得激動,仿佛主人此刻正在她背後追著。「嚇得我連鞋子掉了都不敢回頭去撿,一路沒命地跑過小溪,赤腳踩著碎石子路跑回家。兩只腳底都被尖銳的小石子戳傷了,流了好多血。」她喘了口大氣,接著說︰「回到家我媽竟先問我鞋子怎麼不見了,我只好把偷摘果子被人追逮的過程原原本本地告訴她,然後──就挨揍了。」
「那你的腳呢?」
「挨完一頓揍,兩腳裹了一星期紗布。」
「你的腳還真是多災多難。」想像她當時的狼狽模樣,他又取笑她。
「你很沒同情心耶,有什麼好笑的。」她自己也在笑。
「好了,已經很晚了,你該去睡了吧?」
「還不要,我說了我的糗事給你听,你也該回饋一些給我。」
「我沒有糗事可以說。」
「那就說別的,說──你女朋友為什麼拋棄你?」
不忍破壞耶誕夜的寧靜,他壓住怒火。
「你還小,說了你也不懂。
「不管不管,你一定要說,我不小了,虛歲都二十了。」
他望著那張二十歲的臉沉吟著。
「她說我不懂怎麼去愛一個人。」
「你不懂嗎?」
「也許吧。以前不懂,現在更不懂了。」
「那怎麼辦呢?」
她那副認定他得了不治之癥的表情教他失笑。
「那是我的事,你幫不上忙,別在這兒窮緊張好嗎?」
「誰說我幫不上忙?你可以把心事說給我听嘛,說出來心里就會舒服了。」
他真是啞巴吃黃連。心事?他的心事誰都能听,唯獨她不能听。
「幼幼,我困了,我們改天再聊好不好?」他望著那對透明的眼,望著自己不被人看見的脆弱。
「好吧,大哥晚安」她在他臉上給個重重的吻。
魏欥華和丁麗文在PUB里不期然而遇。
她依然風姿綽約,柔美成熟。那如花初綻的臉,如鑽閃爍的眼,甚至連頸項上精致的項練和耳垂上渾潤的珍珠,在在都流露出令人無法抗拒的魅力。
人心軟弱的時候,誘惑最容易入侵。
丁麗文跟他玩著小貓追毛線球的游戲,他在挑逗之下自然又神魂顛倒了一番。「你變了。」
沐浴後她發現他已穿戴整齊,坐在窗邊的沙發上。他不置可否。
「你的感情生活並不無聊,但是你一直在追求無聊的感情生活。」她開始穿回一身衣服。
「也許吧。我也許注定該得到一種無聊的感情生活。」
「你變了。」她又說一遍。「我記得你是多情的,一種無情的多情。外表多情,骨子里無情。跟我在一起時好比上場演戲,興高采烈時幾乎忘了自己,但你終究不忘卸下戲服,洗盡鉛華。」
「我的技巧可退步了嗎?」他問得露骨,因為她不是生手,不是幼苗。
她笑他的顧左右言他。「你失控了,我發現了你激情中的矛盾,一種無法駕馭自己情感的矛盾。」
「你說得太抽象了。」
「是嗎?那我這麼說好了,在床上你一向只當我是個女人。」
「你今天還是很有女人味。」
「你剛才心里想著另一個人。」
他听見自己心跳如鼓。
他不是第一次看見一個女人赤果著身子。但剛才他心里卻驟然升起一種強烈而迷亂的渴望,他對這種渴望不知所措又似期待已久。他的靈魂瞬間變成一匹月兌韁的野馬,疲竭地喘著粗重急迫的氣息。最後終于獲得一種無羈的快感,一種戰栗的興奮。情感與理智的世界,成了兩片空白。
沉默。他最常用的回答。「你家里那個女孩呢?」
「為什麼突然問起她?」
她嫣然一笑。「你向我要回鑰匙是因為她,我們今天選擇到飯店來也是因為她。」
「你果然聰明。」
「謝謝,我想我們之間到此為止。」
「為什麼?」
「如果你不愛任何人的話,那麼我們之間是公平的,如果你已經愛上一個人,而那個人不是我,那我們就沒有必要再來往了。」
「你希望我愛上你嗎?」
她搖頭淺笑。「也不太可能是嗎?我也很難愛上你。」
「我們是不是都太愛自己了,所以很難去愛別人?」
「我是,但你已經月兌胎換骨了。其實,我們可以只做朋友,心靈上的。」
他對她的幽默報以一笑。
「如果我們先做了心靈上的朋友,也許現在已經彼此相愛了。」他說。
「你看,從你這句話里我就听得出你已經渴望與人相愛了。」
「有嗎?」
「有,就是那個女孩。」
他將視線自她臉上移開,停在遠方,視線的盡頭是一張若有似無的臉。
「在想什麼?」她問。
「想先去買一束玫瑰再去開快車。」
「有特別的用意吧?」
「想知道嗎?」
「沒興趣。」
「我也懶得解釋。」
「那就走吧。」
第七章
「回來啦。」一見魏欥華進門,何大成隨口一句。
「什麼時候到的?」
「早你一步。」待他坐下,何大成又問︰「戚小妹呢?不是放寒假了嗎?怎麼不在家呢?」
「誰知道,約會去了吧。」
「哦?這麼快就交男朋友啦?」
「女大不中留。」
何大成對他的回答說不上哪里不對,只覺有些不對勁。但他想到的是另一個問題。
「唉,你考慮一下幫戚小妹買個保險吧。」
「買保險?我才剛去訂了部小車給她,你現在又叫我買保險,想讓我破產是嗎?」
「你買什麼車給她?」
「MARCH。」
「好大方。她會開車了嗎?」
「我要她這個寒假就考取駕照,下學期我不天天送她去學校了。」
「我說欥華,我們兩個認識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你老實跟我講,你為什麼對她那麼好?沒錯,她是乖巧惹人憐,可你也太那個什麼了,怎麼說呢?太超乎常理了吧。」
「她喊我大哥不是嗎?既然收留了她,我沒有理由不對她好。」
何大成雖點著頭,可心里並不真的認同他的說法。
「你想過再婚嗎?」
「不想。婚姻是道可以隨時進出的煉獄之門,走過一遭就夠了。你該知道不是所有失敗的婚姻都得到了法律的認證,有更多的失敗婚姻還在苟延殘喘中維持著,很多外人看起來幸福美滿的婚姻其實是處于冷戰狀態,夫妻間彼此存有莫名的憎恨,連他們自己都不知所為何來。」
「你的失敗婚姻是得到法律認證的那種,算是幸運的了,干嘛還那麼感慨,我都不怕了,你怕什麼?」
「相愛難相處更難。你樂觀得過了頭。」
「你是一朝被蛇咬,如今得了懼婚癥。」
「我可能沒救了,不過你還是充滿希望的。」他把自己的心得貢獻給何大成。「婚姻像顆糖,你得慢慢品嘗才會有滋有味,即使嘗出苦澀也還能吐出汁來。我就是因為囫圇吞了一顆,別說嘗不出個中滋味,還搞壞了胃。」
何大成听了他這番自我剖析不禁若有所思,道:「戚小妹能不能治好你的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