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作了個暫停的手勢。「我本來想問你一些事的,可是你突然規定要我說英語,害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這句是中文。
他考慮了一下,決定網開一面,然後再打發她出去。
「好吧,準你用中文把剛才想說的話說完。」
「你女朋友為什麼拋棄你?」
他一怔。「我有過很多女朋友,但從沒被哪個拋棄過。」
「你騙人,何大哥今天早上都告訴我了,他說的是你結婚之前的那個女朋友。」
「你別听他胡說,沒有的事。」
「你不要否認嘛,被拋棄並不可恥啊。」
「出去!」
她出去了。他甩甩頭,甩掉心中的不忍,他沒忽略她透明的眼里涌現的淚光。
開學一周後,戚幼吾終于提出要求。
「大哥,以後星期一到星期五我不做晚飯了。」
「忙不過來了吧?」
「嗯。」她十分懊惱。「課很重,幾乎每天最後一堂都有課,晚上學校又常常有活動,我沒辦法按時做飯,以後我們就各自在外面吃好了。」她的英語還是結結巴巴。
「那有什麼關系,以前我一個人住的時候就是這麼過的呀,無所謂,你忙你的吧。」他暗忖自己終于可以擺月兌等待一鍋飯一桌菜的心情。
學期過半,他發現找她的電話愈來愈多。
「喂,我找戚幼吾,謝謝。」
「你等一下。」
星期六晚上,他又接到一通。站在客廳里朝她房間喊了好幾聲都不見答應,他于是上樓敲她的門,依然沒有反應。
推開門才發現她戴著耳機坐在床上,手跟嘴都沒閑著,手里織著毛線,嘴里復讀著耳機里的教學英語。
他把無線電話往她身旁一擱。她這才手忙腳亂地放下那剛起了頭的織品,摘下耳機听電話。
他轉身的同時瞟見了她桌上那件毛衣,立刻折返。原來自己昨天翻箱倒櫃都沒找著的毛衣是被她「偷」了來。
「我警告你喔,別再叫我七六五,小心我跟你翻臉!」戚幼吾朝電話那頭凶了一句後又答覆魏欥華詢問的眼神。「等會兒我可以解釋。」
電話那頭顯然對她突然冒出一句英語感到詫異。
「我剛才不是在跟你講話啦……不是老外,哎呀,他算是啦,」她耳忙口亂,苦惱地搔著頭,還朝杵在一旁的魏欥華做個鬼臉。「我的英文家教啦。」
魏欥華一听她跟人家提到自己,索性坐下听她如何批評。
不過,接下來她沒說幾句話就掛了。
「誰啊?」他好奇地問。
「同學。」她又拾起棒針,繼續織毛線。
「找你干嘛?」
「約我明天去看電影。」
「去嗎?」
「去呀,剛考完期中考,我們好幾個人約了一起去的,他是來跟我確認地點、時間的。」
他點點頭。「他為什麼叫你‘七六五’?」七六五是專有名詞,因此他用中文發音。
「戚幼吾,七六五。」她忿忿地念給他听。「可惡!從小到大還沒被人起過這種綽號,虧那個混球王八蛋加三級想得出來。」
他也听懂了,跟著就放聲大笑,氣得她立刻拿枕頭丟他,接著就從床上一躍而起,雙手插在腰上。
「不準笑,听到沒有?」見他還笑她怒不可抑。「不給你織毛衣了!」
她氣呼呼跑下樓去。
他總算明白了,原來她床上那堆亂七八糟的毛線是他未來的毛衣?他遺失的毛衣準是被她拿來比劃尺寸用的。她還會織毛衣?他拾起那堆線,搖了搖頭,她可以算是稀有動物了,這玩意兒好像只有他老媽那個時代的女人才會吧。
他也下樓,見她正在飯桌前喝桂圓粥。他去盛了一碗,在她對面坐下,想起她那個像女囚犯編號的綽號,他忍不住又輕笑出聲。
見他如此欲罷不能,她立刻放下碗,穿著拖鞋就出門去也。
她沒跑多遠,就是在中庭踱步而已。
「幼幼。」
氣死她了,等了一個鐘頭他才下樓來找自己。
「現在才來。」她開始說中文。
「你在等我嗎?我有跟你說我要下來嗎?」
「我負氣出走,你為什麼沒有馬上追出來?萬一找不到我你怎麼辦?」
他知道她打的什麼主意了。在家要說英語,所以她就算氣死了也罵不出口,「出走」不過是想引自己出來听她用國語抱怨。
「你連外套都沒穿,還踩著拖鞋,能跑多遠?」
「你──」她馬上就捶胸頓足。「氣死我了啦!」
「別鬧了,」他阻止道。「你到底想干嘛?」
「我想跟你吵架,」她扁扁嘴。「誰叫你笑我。」
他雙手在胸前交叉︰「然後?」
「可是說英語我吵不過你。」
「所以?」
「所以我想引你出門,只要你一踏出家門,我就可以用中文跟你吵了嘛。」
「現在?」
「現在啊?」她用力地搓著手。「現在我覺得有點冷,不想吵了。」
「回家!」他掉過頭就走了。
玫瑰就要開了是嗎?魏欥華的心情明顯地轉惡。他幾乎已看見戚幼吾正處于萌芽狀態的戀愛。
聖誕夜她依然在外流連,不願留在家中與他共度。那一夜他像去年一樣打算到公車站去等她,沒想到才走到中庭就看見一個男孩跟她站在社區大門口聊天,看來她已有護花使者了。
他掉頭又搭電梯回家。沒坐多久,門鈴聲大作。
「聖誕快樂!」
戚幼吾一進門便給他個大擁抱。
這絕對是他不習慣招架的熱情,懸在半空中的兩手,像是經過一番討論才決定在她背後合作,輕輕地將她圈住。
「忘了帶鑰匙啦?」她在他懷里搖著頭,蹭得他難受。
「我希望享受一下耶誕夜有人替我開門的感覺。」
「好了,你已經達到目的了,現在可以換鞋了吧?」
「喔。」她這才放開他。
「大哥,我們今天晚上別睡了好不好?」
「你又要干嘛了?」
「我們來聊天。」
「你還沒聊夠啊?」
「聊夠?我們根本很少有機會聊天。」
他發現自己說錯話了。「好吧,你想聊什麼?」
換了鞋,她挨著他坐在沙發上。
「你今年還回不回加拿大過年?」
「今年沒這個計劃。」他忽然懷疑她在動什麼歪腦筋。「你希望我回加拿大去?」
「不是啦,我在想如果你不回去的話,那我就在家陪你,不跟同學去參加自強活動了。」
「你想去就去,不用委屈自己來陪我,我那麼大的人了還用得著你陪嗎?」
「不管,我已經決定了。」她想了想,找了別的話題。「大哥,你有兄弟姐妹嗎?」
「一個弟弟。」他側頭看了看她,對自己連這麼基本的事情都沒告訴過她感到自責。
「你們感情好嗎?」
「很好呀。」
她漸覺辭窮。「大哥,我們出去聊好不好?」
「你有什麼毛病啊?」
「我怕我英文說得太好了你听不懂啦。」她對他眨眨眼,說著反話。
「準你說中文,今晚解禁。」
「謝謝。」她開心地挽起他的手臂。「我真羨慕你,不像我,跟我哥水火不容。」
「想回家去看看他嗎?」
她搖搖頭︰「我想回去看看房子倒是真的。」
「房子?為什麼?」
「我對那房子比較有感情。」她頓了下。「那房子是我爸用退休金買的,雖然已經是舊屋了,但依然可以讓我回想起跟爸爸有關的種種,所以我才說對那房子有感情。」
他沒忘記她的身世。「你跟爸爸的感情很好?」
「那當然,我爸最疼我了。他說我媽本來不想為他生孩子的,是他死求活求的,我媽才答應他不管男的女的,只生一個。」她笑了笑。「差點我就來不了這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