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把歐巴桑找回來。」他還坐在飯桌前,對著她的背影命令道。
「為什麼?我做得不好嗎?」她沒轉身,繼續洗著碗。
「你是來幫我做家事、燒飯菜的嗎?」
沉默頓時覆蓋住開放式廚房。
她無言回答,暗忖自己只是想為他做點事,除了不想白吃白住之外,自己還很喜歡為他做這些事。
「學校快開學了,你確定你哥不會急著找你?」
「他知道我今年沒學校可念,那天我回家收拾東西時給他留了字。」
「說了什麼?」
「說我要到補習班上課,暫時住同學家。」她已經洗淨所有餐具,不過沒有轉身。
「這樣他就不會找你了嗎?他都不會擔心你有沒有錢過日子嗎?」
「我猜他會立刻把我的房間租出去,至于錢,他更不會操心了。我還沒用過他賺的錢。」她輕嘆一聲。「我爸過世之後,我媽可以領終身俸,她戶頭里存有一些錢,她過世以後,我哥就把那些錢跟我平分了,然後各管各的。我讀的是公立高中,花不了多少錢,所以生活一時還不會有問題。」她平靜陳述。「其實,我把歐巴桑辭了接下打掃工作也是因為不想白吃白住,我不是告訴過你我不會白吃白住的嗎?如果你後悔讓我住在這兒,我隨時可以走。」
語罷她吐了一口氣,等他作決定。
「你這麼做不累嗎?上一天課回來還要做這麼多事,晚上還要準備功課,你的身體吃得消嗎?我不認為你的肩膀扛得下這麼重的擔子。」
「我只上半天課。」
「那也太累了。不做這些事你有更多的時間讀書。」他的口氣軟化了些。
「你不是後悔讓我住下?」她這才轉身,晦暗的眼頓時熠熠生輝。
「把歐巴桑找回來。」
他避而不答。他是有點後悔,他沒料到她會這樣佔據自己的生活,如果她只是單純的像個房客,進出和自己點個頭,平日各過各的,那麼她要住多久都行。但現在,她正一寸一寸地佔據自己的生活空間,有形的和無形的。
他不習慣更不喜歡這種危險的感覺。而她,更不該是那個制造危險的人。
「我現在就打電話給歐巴桑。」他說著就拿起話筒。
「不要!」她立刻阻止。「你可不可以等看了我的平時考成績再作決定?」
「補習班的考試很容易作弊。」
「我保證不作弊。」她舉手做發誓狀。
她矢志爭取的精神打敗了他。
放下話筒,他緩緩道︰「好吧,就依你一次。如果考得不好,只要一次,我馬上找歐巴桑回來。」
「好。」
他讓步了,因為眼前那張不圓不尖、青春危險的臉龐。他訝異于她在描述自己和家人的關系時,臉上沒有悲傷、沒有抱怨,連點委屈的表情都沒有,仿佛她心里是空蕩蕩的。
第三章
戚幼吾比從前用功的時候更用功了。遠程目標是為了考上大學,畢竟一張普通高中的文憑是很難在社會上與人競爭的,這一點她很清楚;近程目標則是保障她做家事的權利與義務。
她是可以很認真念書的。從小學起,她一直保持優異的成績,高中聯考也上了第二志願。但上了高中以後她漸漸在班級和學校里獨來獨往,雖不高傲卻孤僻,她自己也好像不需要朋友,跟誰都難以結下親密的友情。高三起,她整個人更處于一種異常慵懶而無言的狀態。自己活得慵懶,對別人則無害。
仿佛從很遙遠的過去里,她回到現實中來,對魏欥華的出現滿懷感激。若非他的收留,她可能還在一個殘破的夢里,繼續失魂落魄地蹣跚。
端起書桌上那杯檸檬茶,她將酸的甜的一口氣喝個精光,重新埋首書堆。
電話響了。
「喂──」
「幼幼,今晚我不回去吃飯。」
「我知道,早上你已經跟我講過了。」
「怕你忘了,再講一遍。呃──」
「你還忘了交代什麼嗎?」
「沒什麼。你吃飯了沒?」
「還沒。」
「都七點了還不吃啊?」
「還不覺得餓。」
「在念書嗎?剛才。」
「對。」
「隔一段時間要稍微休息一下,知道嗎?」
「知道。」
「好了,沒什麼事,我掛電話了。」
「等等,你在哪里啊?」
「我跟朋友在一起」
「干嘛?」
「小孩子不要問那麼多。」
「喔。」
幣上電話,戚幼吾到廚房里煮面去了。
幣上電話,魏欥華跟美語中心的外籍教師麥可上PUB喝酒去了。
揮霍著青春魅力的城市少女輪流在他搖晃的眼里出現,仿佛在打探他是否設防。
「喝這麼多?有事困擾你嗎?」麥可拿開他手中的杯子,用英語問他。「我沒事。」
「看,那邊有個短發俏妞一直在看你耶。」麥可朝他使個眼色。
「是嗎?」
丙然,他看見一個妙齡女郎有意無意地朝自己微笑。柔和的光影下依稀可見她粉女敕的肌膚,鮮艷的紅唇,如鑽的明眸,的確很吸引人。
「沒興趣。」他將目光收回,對麥可說︰「太年輕了。」
「年輕不好?」麥可的手指正隨著爵士樂的節奏,在桌面上輕輕敲著。
「不好,一點都不好。」他笑笑。
「不但年輕,還很漂亮。」
「漂亮的也不好。」
「為什麼?」
「漂亮的嫌你不夠愛她。」他打了個嗝。
麥可懂了。他指的是第一任女友。
「那就愛她多一點呀。」
「你永遠都無法愛得比她想要的多。」
「那就算了。」
「對,那就算了。算了就算了。」
他又笑了,帶點瘋狂、帶點淒涼。
「找個不年輕也不漂亮的好了。」
「那又太委屈自己了。」
這回兩人都笑了。
他看了看周圍的人,發現一群人和另一群人之間其實沒什麼關系。大家共享一套聲光設備,互相幫個人場,營造一個熱鬧浪漫的空間,共度一段空虛寂寞的時間。湊在一塊兒總能期待些什麼,逃避些什麼。許多人期待一段艷遇,他卻在逃避一種感覺。
「麥可,你告訴我,玫瑰是不是不開就不會謝?」
「花開花謝?玫瑰?」麥可搖頭,對自己的大學同學兼老板所提出的問題不解。
「我沒听過哪一種花是不會謝的。當然,人造花例外,沒有生命的花不在此限。」
不開就不會謝了嗎?問了麥可他才發現其實他想問的對象是自己。
「嘿,果然有事困擾著你,想跟我談談嗎?」
「不用了,謝謝。你陪我喝酒就夠了。」
直到翌日凌晨魏欥華才回到家中。
一進門,他不得不立刻聚焦于蜷在沙發上的戚幼吾,她在黑暗中為他留一盞燈。
他朝燈下走去,注視著朦朧光線下的睡顏,他再次承認,她睡著的樣子真好看。尤其在臉上的傷痕完全消失之後,她宛如一朵含苞的玫瑰。
欲關燈而伸出的手差點就撫上那玫瑰般的臉龐。她一個翻身終止了他的情不自禁,他這才注意到茶幾上的成績單。
她真的卯足了勁,一季過去了,成績一直好得夠格做家事。
他輕嘆,自己竟因她而成了一個出爾反爾、背信輕諾之人。後悔當初一念之差讓步于她,他重提找歐巴桑回來一事。
「賴皮!你自己答應人家的,現在為什麼無緣無故的又提找歐巴桑回來,我又沒有考不好。」
「我不是賴皮,只是不希望你每天做這些事。你看,這麼大間房子光拖地板就得花多少時間、精力,不明就里的人還以為我虐待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