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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系塵香(上) 第28頁

作者︰潔塵

唐之奇搖著頭︰「賓王無需再安慰我了,現在是個什麼局面?即使你不懂兵法難道還看不出來嗎?如今就是揚州里的百姓都會偷偷在私下議論,說天子所派的兵將不日就要攻進城中了,難道我們自己還要自欺欺人嗎?」他深深一嘆︰「我們為大唐江山拼死拼活,為什麼沒人認可?李孝逸是武後的人這且不必說,就連揚州里的百姓都似乎對他們的到來歡欣鼓舞,又圖的是什麼?」

駱賓王長眉深鎖,這也正是他這些日子以來自問的問題,推翻武後專政,恢復李氏王朝的盛世,這難道也有錯了嗎?為什麼現在對他們的反對之聲竟也越來越高?有時候他單獨走在街上,周圍百姓看他的眼神都是疏遠而恐懼,真可笑,他一個贏弱的老頭,除了拿筆之外連劍都握不住,又有什麼可怕的?干嘛畏他如畏惡鬼?

這個世道真是難懂啊。妄他活了這幾十年,還是參悟不透。

…………

木挽香白天在屋外的一角發現一只畫著的飛鷹後,就知道寧靜的生活已經走到了最後。

晚上,她又換回黑色勁裝,在莫忘塵的床前站立了很久,听著他的鼻息清晰均勻,算定他已睡熟,就悄然離開。

房門掩上的那一刻,她不曾看到床上莫忘塵微閉的雙眸緩緩地睜開,徒然看著頭頂的木梁,空幻的眸子中沒有絲毫的神采與光亮。她的腳步聲漸漸遠去,而那雙眸子還是直勾勾的盯著天花板,一瞬不眨,無語相對。

…………

又來到那片小樹林中。

木挽香站在月光之下,任憑對方那雙可以殺人的利眼將她的肌膚骨血全部刺穿,也只是淡淡的漠然而立在他的眼前。

無論她曾有過怎樣的反叛之舉,他依然是她的主人,高高在上,如神一般掌管著她的命運,若非有莫忘塵的出現,她對他永遠只會有服從。

「你還肯來見我。很好。」他重重的鼻音哼出,聲音後的冷氣幾乎可以凝霜。

木挽香直接回答︰「我那日便說過,我對太後的忠心未曾有過絲毫的改變。」

他盯著她,「你不用花言巧語來安撫我,你只需做一件事就足以證明你是否誠實。」

「什麼?」她的心一跳,怕他說出什麼令她為難的事。

「殺了唐之奇,他是阻礙我軍攻城的唯一障礙。」

他的話一出,雖然殺氣濃濃,卻令她心中一寬,還好他要殺的不過是唐之奇而已。

一拱手,她堅定地回答;「屬下遵命,一定帶唐之奇的人頭來見您。」

「還有……」他的話原來並未說完,「這邊的事情完成後就立刻回長安見太後,你救的那個人,決不能讓他再跟在你身邊,否則他就只有死!你明白嗎?」

他的眸子亮如寒星,讓她的心又陡然沉到寒潭谷底。若是離開莫忘塵,無異于兩人就此分別,今生怕也沒有重逢之日,但若繼續糾纏下去,難道就會有快樂可言嗎?

「你若為難,我現在就殺了他,免得你躊躇。」他冷冷一語驚得她立刻回答︰「不!我跟你回長安,決不再見他。」

那人笑了,是勝利者得意地笑,對她能在做出叛逆之舉後還可以最終妥協給他,而使他的虛榮心終于得到滿足的笑。笑得雖然陰邪,但在那笑容背後,似乎也掩去了無法言辭的哀傷。

失去愛人的痛苦其實很多人都曾品嘗過,比如他,就深知那其中的滋味是怎樣的錐心瀝血,生不如死。所以他喜歡看到其他人如他一般的痛苦,那會令他有種報復後的平衡與快意。

有情人都是傻瓜,偏偏天下人皆是這樣的傻瓜。想起來還真是無趣呢。

…………

「這……這……這不會是真的!」唐之奇顫抖著捧著剛剛送到的一張密函急件,眼神慌亂無助,一把抓住身旁的駱賓王,急切著希望能從他那里求證到相反的答案,「賓王,這定是半道有人截走了我們的真實戰報,偽造了一封假信來誆騙我們的,對不對?!」

駱賓王這幾日內因為過分操勞,顯得蒼老了許多,鬢邊生出許多白發。他也看過那封密函了,也期盼著這上面所說的是假非真,但是……密函下面那個小小的私人印鑒,刻著「魏思溫」三個字,他卻是再熟悉不過。他和魏思溫曾是同窗好友,又曾同殿為臣,他的筆跡,他的印鑒,自己絕不可能認錯的。所以……看著那張輕飄飄的紙片,他的心頭如千均重,連嘆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李孝逸火攻軍營,我方損失慘重,二徐將軍已撤往泰州,望你方早做決斷。」這便是密函上所有的內容,寥寥幾字,足以讓人驚心動魄,魂不附體了。

唐之奇在屋中飛快地踱步,沉悶的喘氣聲比他的腳步還要忙亂,最後,他終于站住,凝住了眼楮中那一縷殺氣,狠狠地說︰「徐敬業雖然逃了,我不能逃,就是死也要死在戰場上!這封密函的內容暫不對外公開,免得人心易變。」

駱賓王听了卻覺得他的安排著是荒唐,就這樣死守嗎?三十萬大軍轉眼間就要兵臨城下,力拼之下只會給這座古城帶來更多的劫難。他是個文人,愛山水勝過于愛惜自己的性命。想到江山遭劫,百姓氣苦,他忽然覺得自己這雙拿筆的手不知從何時起也染上了無數人的鮮血,今生恐怕也無法洗淨了。

「唐長史!」又有兵卒跑來。唐之奇有一驚,悚然問道︰「又出什麼事了?」

那人答︰「裴公子回來了。」

「裴公子?」唐之奇一時間竟想不出來從哪里冒出一個裴公子?還是駱賓王腦子轉得快,忙問︰「裴公子在哪里?」

「在前廳,衣衫破爛,形容憔悴,很落魄似的。」兵士不由自主的將自己對裴朗的第一觀感說了出來。如今誰都知道己方形勢不利,從這個裴公子身上就可見一斑。他走時穿著光鮮得體,唐之奇親送至城外,又派了二十名侍衛護從。但是現在,他卻是一個人蓬頭垢面地跑回,不像個公子,倒像個叫花,若是前方得意,他能有今天這番天地變化?

駱賓王听他說完就急忙奔向前廳方向來了。

丙然,在前廳的一張椅子中,低垂著頭坐著一人。那兵士形容的倒真是準確,果然此人是「形容憔悴,狀似落魄」,真的是裴朗那個少年公子嗎?

駱賓王提著心輕喚一聲︰「裴公子?」

那人緩慢的抬起頭,呆滯的眼神一下子靈動起來,悲怨地撲過來抱住他嚎啕大哭,邊哭邊道︰「駱先生!沒想到我還能活著見到你啊!」

真的是裴朗!駱賓王說不出此刻是什麼心境,泄氣,郁悶,消沉,惴惴不安,似乎都一齊涌了上來。挺直了身子,他僵如木石,裴朗還在那邊哀哀慟哭︰「韋將軍死了……山破了……到處都是死人啊,血流成河……我換上兵卒的衣服,混在死人堆中才僥幸逃過一劫……這幾日在路上我幾乎粒米未進,連覺都不敢睡,只要一閉上眼,我就能听到那群死人的哭號,鬼魅的聲音,太可怕了!我如今還能留著殘命活下來,真是不易啊……可是,活著也太難了……」

他哭訴個沒完,駱賓王就那麼靜靜地听著,反倒漸漸平靜下來了,板著面孔對門口听愣的兵士下令︰「傻站著干什麼?還不快準備熱水衣物給裴公子淨身換洗!再備些吃的來!」守門的兵士們不知道是被裴朗的話听傻了,還是因為從沒見駱賓王如此嚴肅的呵斥過,幾乎是連滾帶爬的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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