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朗听著出神,原本興奮的目光又暗了下去,半晌忽然一頓足,「唉——」,長嘆了一聲。
此時,小園的另一頭,分花拂柳走出一人,身姿娉婷,衣衫如雲似紗,襯得容顏異常絕麗。裴朗見到此人,眼中又是一亮,月兌口叫出︰「木姑娘。」
莫忘塵的眸光也是一跳,看的卻是裴朗,淡淡問道︰「裴公子認得她?」
裴朗不知莫忘塵與木挽香早已相識,主動引導︰「怎麼?你難道忘了?我初到揚州的那一晚就是木姑娘領舞獻藝,當時她舞姿妙曼,曾勾走場中多少男子的心魂。莫兄竟真的忘了?哈哈,看來是莫兄見得紅顏太多,有絕色佳人在此都懶于一顧了。」
木挽香也不看莫忘塵,緩步走上前來,深深一拜︰「給二位公子見禮。」
裴朗忙躬身還禮︰「不敢,我與姑娘其實皆是督府之客,姑娘這一拜折煞我了。」
木挽香笑容可掬道︰「我在洛陽便已听說裴公子是天下紅顏的知己,待我這等下賤身份的女子都如此禮敬,比起那些一見美色就邁不動步,手腳不干淨的市井之徒可真強過百倍千倍了。」她說著話,雖目視裴朗,眼角的余光卻瞥著一旁的莫忘塵,見他卻只笑著站在一旁,一語不發的看著他們。
裴朗連連說了幾遍「姑娘過譽」之類的謝詞,一雙眼楮更加明亮,與木挽香對視時似有些驚喜,又似有些拘謹。莫忘塵卻忽然哈哈一笑,道︰「裴公子有美女當前,應不會寂寞了吧?我先在園中走走,二位請隨意。」然後轉身離去。
裴朗很是持禮,不靠近木挽香身前三尺,但自木挽香身上飄出的幽香還是很令他迷動。
「木姑娘是洛陽人?」
木挽香淺笑盈盈的回答︰「不是,我其實是蘇州人,小時候家窮,被賣到洛陽,後來就做了舞姬。」
裴朗感嘆道︰「原來也是身世飄零的苦女子。」從眼底打量著身邊的佳人,只覺得她的氣質較之一般女子似有很多不同,柔婉的一張臉上那淡淡的憂傷的確是教坊女子常見的神韻,但那眉底眼間還有著更多的東西是他所不識的,那種憂傷之下的神秘,不是優美的,倒有幾分詭秘,令人更加想探尋。
木挽香明眸流盼,「裴公子好象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我一向覺得你們這種世家公子應該是衣食無缺,安逸享樂,難道也有不順心的事嗎?」
裴朗剛剛和莫忘塵吐露完心事,又乍被木挽香問到,便覺這個女子善解人意,很是不俗,但她畢竟不同與莫忘塵,躊躇著不知該如何把握好與她說話的分寸,望著她的笑靨正暗暗沉思,忽听木挽香驚呼一聲︰「公子小心!」在他的背後,一陣風聲劈裂,他只覺背部一疼,已被一道刀鋒劃破了衣裳,割破了血肉。他頓時呆住,不知反應。
莫忘塵其實就在附近,並未走遠,听到木挽香的呼聲立刻飛身趕來,正見到一蒙面刺客砍傷了裴朗,他本待沖過去救護,卻猛然看到已挺身在裴朗身前的木挽香,不由得神思一頓,挑著唇角一笑,身形一緩,待看她如何出手相救。
然而,誰曾想到,木挽香面對刀風寒光,竟不避不閃,真如一個縴縴弱女子一般以身擋刀。待到莫忘塵發現她居然毫不反抗,猝驚之下掠過去相救時,木挽香已血染衣裙倒了下去。那名刺客見又有人來,便轉身飛也似的逃走了。
莫忘塵瞬間掠到木挽香的身後,伸臂一攬將她攬在懷中,眼見她的肩膀已被鮮血浸透,面容蒼白無色,昏厥過去,他不知為何竟也覺得自己的心頭一陣大痛,似被人狠狠用刀戳過自己的血肉一般。懷抱著她虛弱的生命,只怕她輕易間便要從自己的眼前消失,心驟然沉進無底的冰洞。這樣的痛感,似乎在很久以前便已有過,但那一次又在何時何地?似乎與此時之痛有所不同?
天人永隔!這四個字遽然如讖語在眼前劃出一道血光!悲淒地讓人不敢用手觸踫。
上天!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輪回?又會是怎樣的劫苦?
愛內此時已有護衛听到喧鬧趕了過來,都先搶著去扶裴朗。莫忘塵也不與他們爭,徑自抱著木挽香,直闖向督府內的大夫房。
…………
裴朗清醒過來時,大夫已為他包扎好傷口。唐之奇、駱賓王等人都已趕回,在床邊審視。見他無恙,眾人方才長出一口氣。
唐之奇此刻壓抑不住心頭的怒火,罵聲道︰「武媚娘那個妖後,為了清除我們這些眼中釘,明的暗的都要來上一腿,太過卑劣!好!我們也且和她斗一斗,看她的陰謀權術如何能封得出這天下人的悠悠眾口!」
裴朗氣不能大喘,怕牽動背部傷勢,聲音細如蚊蠅︰「木姑娘拼死救我,也挨了一刀,她現在可好?」
唐之奇聳然又笑了︰「裴公子還真是個多情種子,那個丫頭沒事,雖然傷重流了不少血,但性命無憂。」
裴朗眉頭舒展︰「這我就放心了,否則真要抱憾終生。」
唐之奇取笑道︰「你若真這樣在意她,等到大戰結束,我作主將她贖出,送與裴公子,做個溫室小妾可好?」
裴朗蒼白的臉上浮起一層淡紅︰「這怎麼行?我家家教甚嚴,不敢擅自納妾,況且……木姑娘人品高雅,也不應以常理對待。」
唐之奇狹著眼︰「家法嚴恐怕還是托詞,怕佳人不允倒是真話。不過她木挽香只是一名舞姬而已,有何資格自視清高?待我去下一道令,不怕她不肯。再說裴公子青年才俊,翩翩風度,正是妙齡女子傾慕的對象,她若非已對你有心,又怎肯舍命相救?」
裴朗听他說的頭頭是道,想起不久前木挽香挺身而出,為自己攔下一刀的壯舉,也禁不住意動神馳,思緒悠悠了。
…………
莫忘塵抱臂胸前,俯視著靠躺在床邊的木挽香,眼中已無任何溫存,冷淡的便如一個陌生之人。
「今日我才得知聖人所言不虛︰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他盯著木挽香的眼神太過亮厲,令木挽香只覺肩頭的傷口似乎比之剛才更痛,但還是屏住呼吸,不予理睬,聲似沈水︰「謝你救我一命,救命之恩容後身報,現在我欲休息,公子是不是應該退避出去了?」
莫忘塵絲毫沒有離開之意,反而依舊自顧自般獨語︰「女人若用起權謀來真是了得,這世上的男人若都以為女人比自己蠢就太天真了,稍不留神,早晚會栽在女人的手里。」
木挽香揚首回視著他︰「沒想到你是個這樣喋喋不休的人,說話拐彎抹腳,竟比我們女子還要長舌。」
莫忘塵看了她許久,忽然一轉身,走到門前,又停了下來,聲音如風而來︰「你若想博得他們的信任,不必非用苦肉計。傷了你的身子,這世上恐怕也只有一人心疼。」
木挽香慘白的面頰與朱唇有了些許微微的抖動,從齒間逼問出一字︰「誰?」
莫忘塵赫然回頭,大聲道︰「我!」
…………
駱賓王站在戰局圖前,眼望著那密密麻麻的敵我攻守走勢,一陣眼花。猶記得當初起兵之時本是扛著匡復唐室的大旗,所以一呼天下應。但是後來,徐敬業沉迷于權欲,口號放到腦後,而是一心想做個偏安一方的霸主,漸失了人心。大軍揮師金陵,令武後有了喘息之機,方能調軍三十萬,將揚州附近團團圍住。而當日雖也順利拿下鎮江,但鎮江歸順的守軍並不會心服,他們多是武後的死黨,此時混雜在我方軍中,究竟是利是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