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他恨到那樣強烈,其實正是因為她付出了同等的愛。但無論是恨還是愛,回饋傍她的,永遠是無邊無盡的心痛。所以她只有以更激烈的恨來偽裝自己,或去打擊他,才能在心理獲得一絲的平衡與快慰。
他們都沒有給自己第二條路走,都倔強地以為可以戰勝對方,但也因此彼此都傷害得更深。
為什麼她早沒認識到這一點?可就算她想到了又怎樣?今日之戰還是無法避免。
她真的勝了嗎?也許。但她的心早已輸了……
風絕谷,果然是絕境之地,絕情之所。
又下雪了?獨孤鶴的臉上有了一滴冰涼的水珠。他抬手拭去。劍神無情是天下人對他的共識,也是他自己劍學的最高境界。若他有情,便不會有今日的劍神獨孤鶴。
但是……但是……
但是他依舊有淚……
這從天而降的雪花便是他的淚水凝結而成。在山谷中輕舞徘徊,不肯散去。
人孰能無情?劍神亦有情,但他早已將自己所有的情愛埋葬在千雪峰中。隨著積雪增深,那情、那心,怕也是越埋越深,無處尋覓了……
這里是慕容家族的一所宅院,現在居住其中的是慕容家的七公子慕容雨和他的夫人︰幽羅城城主君碧幽。除他二人之外,還有一位賓客。
「她已昏睡三天了。」慕容雨面帶憂色看著床榻之上的少女,那是他們在風絕谷中找到的沈心舞,自發現她到現在,她一直是昏迷不醒。
「無妨的。」君碧幽為她診脈完畢,「她只是一時被驚悸迷了心竅,失了神,服了仙音草應該沒事的。她之所以一直未醒,大概是她根本不願醒。」
慕容雨劍眉高挑︰「此話怎講?」
「也許醒來後會更痛苦,面對一些不想面對的事,倒不如就這樣睡去,免得心煩。」
「逃避?」慕容雨蹙蹙眉,「你是說她在逃避什麼事或是什麼人嗎?」
君碧幽的娥眉間有著一縷淡淡的憂愁,「你其實早已經猜到了,還問我做什麼?」
于是慕容雨沉默下來。當他們發現沈心舞昏迷之初,他曾派人傳信到白鶴城。但城內人的答復是︰城主不見任何人,沈心舞的死活也與白鶴城無關。這不是獨孤鶴一慣的稟性,在他們之間究竟發什麼了什麼?
「恨一個人,絕不可能恨到這樣痛苦。」君碧幽幽一嘆。
慕容雨的心中也有著同樣的感悟,自古便听多了愛恨交織的故事,沈心舞與獨孤鶴恐怕也難從情網中逃月兌。
相愛又彼此憎恨,這種情關最是難過。
君碧幽微怔著看著沈心舞沉睡的臉龐,自言自語︰「不知道會是怎樣的結局?」
「幸好我們比他們幸福。」慕容雨忽然輕言。
君碧幽回眸一笑,萬千情意盡在不言中。
「我沒有死嗎?」這是沈心舞睜眼後的第一句話。
「沒有。」君碧幽淺笑盈盈。
她閉上眼,長長的嘆氣;「還是死了好。」
君碧幽端過一碗粥,輕聲開解︰「死了便不知活著的美妙。你還年輕。」
「我現在活著與死無異。」沈心舞將臉轉向牆內,作求死狀。
君碧幽淡笑︰「想死當然容易,可你甘心嗎?你該做的都已做完了嗎?該得到的都已得到了嗎?」
沈心舞的身子微微一顫,「我這輩子不會得到什麼,只有失去。」
「沒有人會是永遠失去的,得到與失去是並存而生,正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長榻上傳來她幽長的嘆語︰「我失去的,又豈止是一匹馬而已?」
君碧幽輕輕攪拌著米粥,曼聲問道︰「既然知道失去了,也知道失去的心痛,為何不奪回來?」
「奪?」沈心舞面對著牆壁,不願讓任何人看到她淒然的表情,「我從未擁有,又何談奪回?我只不過是他生命中的一場游戲,一個對手,一個敵人,一個玩物而已。」
她闔上眼,又睡去了。
木飛揚的到來是沈心舞意料之中的。由于已經托慕容雨求親在先,他顯得有些局促尷尬,反倒是沈心舞神色如常。
「听說你病了?」木飛揚的眼中永遠是溫和的神情。
「那件事是不可能的。」沈心舞離題而答。
木飛揚呆怔著幾乎接不了話。沒想到這種事情她居然可以回答得如此直接又輕描淡寫。
沈心舞蒼白的臉色上有著堅定︰「我今生不會愛什麼人,也從未想過要嫁人。我們不合適。」
木飛揚停頓一會兒,輕聲問︰「是因為獨孤城主嗎?」
沈心舞的面色更白,呼吸零亂,幾乎齒冷︰「與他無關。」
「我說過,我不會強求。」木飛揚依舊平和,「你現在身上有傷,不易打攪,更不應動怒,還是晚些時候再說吧。」
沈心舞喘勻一口氣,「隨你,但我的回答不會改。」
木飛揚不與她爭執,換個話題︰「下個月我要回江南總舵,慕容夫婦可能會去京城,你呢?還留在這里嗎?」
我?沈心舞淒苦地暗暗自嘲,人人都有去處,但天下之大卻無她立足之地。此刻的她便如一葉被風雨打碎的殘萍,飄搖不定,即使化入泥中,也得不到一縷清香,一掬熱淚。
「沈姑娘不如隨我們去京城吧。」君碧幽恰巧進來。「雨的幾位手足也要過去,大家聚一聚,會很熱鬧的。」
沈心舞觸到她熱情而真摯的眸子,便知她是為自己開導,沉吟著沒有回答。
死不成,去哪里都好,只要離開這里,遠離獨孤鶴,就是她最大的幸福。
她輕吐一口氣,百無聊賴地回答︰「到時候再說吧。」
慕容雨和君碧幽還未動身,便有幾位意外之客造訪,說是客,也許扯的遠了些,不過是慕容家的幾位名人︰慕容雨的兄弟一同到來。分別是慕容明、慕容玄和慕容南。
「你們怎麼來了?」慕容雨不免驚訝,「不是說好在京城匯合嗎?」
慕容玄一努嘴,暗指慕容南︰「有人得罪了佳人,心情不好,想到你這里反省一下。」
「老六,你說誰?」慕容南濃眉倒豎。
慕容玄嘿嘿一笑︰「說誰誰明白。不打自招。」
慕容明年長一些,不會與他們開玩笑,悄悄告訴慕容雨近來發生的一些事情,以及慕容南的煩惱。慕容雨听罷哈哈大笑︰「原來是為了迎倩公主,那個丫頭鬼靈精似地,實在難纏,不睬她也罷。」
慕容南一瞪眼,一反常態不與他斗嘴,沉默著獨自坐在一邊。
慕容雨很是驚奇,低聲對兩位兄長說︰「看來迎倩公主將老八整得很慘?」
「何止是一個慘字啊——」慕容玄故作玄虛,「老八這回算是找到真正的對手了。」
「這也未嘗不是什麼壞事。」慕容雨笑言。
說話間他將幾人領到後院休息。
途經沈心舞的住處時,恰巧她正伏在窗欞邊,微閉著雙眸,似睡微醒,全然沒有理會四周的動靜。一陣清風撩起她的長發,露出那張尚還蒼白的面容。
慕容玄先驚叫道;「老七,你這又是從哪里找來的美女?不怕弟妹吃醋嗎?」
慕容雨笑著解釋︰「別胡說,這是我和碧幽的朋友,現在身子不大好,正在這里調養。」
眾人笑著走過,唯有慕容明多看了沈心舞幾眼,不由得劍眉暗蹙,露出一份擔憂的神情。
木飛揚的身邊從未缺少過女人,準確一點地說,是從未缺少過愛慕他的女人,但他既不風流也不濫情,他只希望能找到一個適合自己的伴侶共度終身。他不知道沈心舞是不是就是這樣一個能與他相知相守的女子,但他的確很為她心動。那雙雖冷傲卻難隱憂郁的清眸像一雙無價的寶石,從注視到它的那一日起,就無法從他的心底抹去。他明白自己想要什麼,應該做什麼,他不是個霸道的要將女人強攬入懷的男人,也不是一個只遠遠觀望而不敢上前表白的男人,在沈心舞或是其他人面前,他從不掩飾自己對她的感情,但是,便如她最初對他的宣告一般︰她的回答從不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