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再的拒絕後,他知道自己究竟錯在哪里︰並不是因為他做得不夠好,或是做得不夠多,而是因為從一開始他就選錯了對象,一個已被其他男人佔據全部心靈的女人,眼里是不可能有別人的。
每當看到沈心舞痴痴呆望著窗外的幾枝梅花之時,他知道她在想什麼,也知道自己永遠也無法走近那片世界中去。那里是別人的領土,他無法逾越。
漸漸的,他從一個積極的參與者,變成一個冷靜的旁觀者,對于梅花來說,最佳的擁有方法不是將它折下插于狹小的淨瓶之中,而是令它傲立于枝間,靜靜地散發那一縷幽香。
今天,他來看望沈心舞,只是作為一個普通朋友而已,這樣的身份反而使他愜意許多。
「再過三天我便要走了,有什麼需要我從江南帶來的物件嗎?」他問得十分溫柔。明知道她會怎樣回答,卻還是忍不住要問。
丙然,沈心舞搖搖頭,她的目光從未從那些梅花的身上移開過。
「這里的梅花開得特別遲。」她幽幽的低語,不知在說給誰听。
木飛揚道︰「如今氣候偏暖,梅花生長不易,能開已是奇跡了。」
沈心舞用手輕觸著那縴弱的花瓣,嘆了一口氣。「這里本來就不是它們的世界,是我們太過強求了。從哪里來的,還應該回到哪里去。」
她的話音有幾分不吉利,木飛揚暗暗瞥了她一眼,還是微笑︰「難道你想將這些梅花‘放生’嗎?」
她也終于笑了︰「將梅花放生?這個說法新鮮有趣。」
「能博你一笑也好。」木飛揚笑道。
他忽然又神色一凝︰「近來我看你的氣色似乎不佳,是不是因為天氣漸冷的緣故?要多保重身體啊。」
「多謝關心。」她依舊是一身的素白,比起病前清瘦了很多,在寒風中如一株亭亭而立的寒梅,看了讓人心疼。但眉宇間的憂郁卻是有增無減。
木飛揚體貼地問︰「不想去外面轉轉嗎?總在屋中坐著,沒病也會生出病來。」
「外面都一樣,人多了我看著眼暈。」她像是在故意找借口躲避。
木飛揚沉吟片刻,道︰「近來白鶴城那邊也沒有任何消息傳來,難道你和獨孤城主真的就這麼絕交了?」
她的手指一顫,一片花瓣被扯下,聲音立刻冷了起來︰「我早已經和白鶴城無關。」
「我知道。」木飛揚淡淡的接話,很想再問一句話,卻沒有問出口。
既然心都已經給了對方,再刻意地去擺明立場,撇清關系又有何意義?
但是,他無權干涉,也不想過問,若她認為這樣生活會感覺好一些,他當然會尊重她的。
「江南盛夏的蓮花最是有名,與梅花的孤傲有著異曲同工之處,待到天暖時我陪去你看看?」木飛揚試探著問。
沈心舞轉過身,白色衣裙搖曳生姿,聲音遙遙飄來︰「蓮花再美,豈能比得上冬梅的清冷?我過慣了冬季,江南的春風怕是無福承受,抱歉了。」
她自行轉回屋內,將木飛揚拋在風中。
慕容雨恰逢到來,見此一幕不禁大發感慨︰「沈姑娘性情古怪猶甚當年的如風之妻冷若煙。看來有你的苦頭可吃了。」
木飛揚一笑︰「我的釘子早已踫夠,苦頭還是留給別人吧?」
「怎麼?你要放棄了?」慕容雨眉梢高挑,眼露戲謔。
木飛揚輕輕一嘆︰「沈姑娘有句話說得對,從未擁有,何談放棄?這個圈子兜得太大,我再轉下去也是徒勞無功,還是讓給有緣人吧。」
「恭喜恭喜!」慕容雨抱拳笑道︰「恭喜木兄從情海中月兌身,其實天下之大,木兄的紅顏知己也許尚待木兄于滄海一粟呢。」
木飛揚神情一展︰「但願借你吉言,今生倘能得一佳人相陪木某心願便足矣。」
第十章
待沈心舞傷好之時,她去看望了一次獨孤雁。
獨孤雁幾乎是驚喜著迎接她︰「你們沒有決斗?」看她的神情顯然是誤會了,在她心中,沒有人可以贏獨孤鶴,沈心舞現在還能活著回來只能說明一件事︰他們沒有決斗,或者再退一步,獨孤鶴手下留情。
「比完了。」沈心舞的神色極淡,「我贏了。」
獨孤雁的神色倏然驟變,驚問︰「那大哥他……」
「應該在城里吧。」沈心舞坐了下來。
「應該?」獨孤雁忙坐在她身旁,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沒什麼,和你一樣,我被趕出來了。」沈心舞嘲諷的一笑︰「或者也可以說,我終于自由了。」
獨孤雁震驚地一時說不上話,她真是沒有料到會是這樣的結局。良久,她才重新開口︰「你沒有再見過他嗎?」
「我現在還不想死。」簡潔明了的回答,一如獨孤鶴的口風。沈心舞靠在藤椅上,悠悠道︰「我要走了,今天來向你辭行。」
「走?去哪里?」獨孤雁再驚。
沈心舞的眼眸透過窗紙看著窗外的雪花,聲音飄渺而憂郁︰「海闊憑魚躍,哪里去不得?」又回望了一眼睡在不遠處榻上的楚天舒,淺然一嘆︰「你已經找到你自己的快樂了,難道我就要一輩子活在他的陰影中嗎?」
「你,真的舍得離開?」
沈心舞眉心一蹙︰「有什麼舍不得的?我這三年忍辱負重為的是什麼?」
獨孤雁囁嚅著︰「我以為……」
「以為什麼?」沈心舞冷言。
「我以為你們彼此有情。」獨孤雁終于還是說了出來。
又是情!又是一個情字!沈心舞不知是該惱還是該恨。從幾年前楚天舒就曾經煞有介事地警告她莫要對獨孤鶴動情,而後是木飛揚懷疑他們之間的感情,繼而慕容雨夫婦那看他們如曖昧的眼神總在不遠處遙遙而望,甚至君碧幽親口問她對獨孤鶴是否有情?現在又多加了一個獨孤雁。
「愛上我只有痛苦!」這是獨孤鶴最冷的低語。她永遠牢記于心。
但是……這一切統統都已沒用了。
沒錯,她的確動了情,對她本應有切膚之恨的敵人動了情,對一個視情如草芥的人動了情,對一個根本無情的人動了情。
好像飛蛾撲火,明知下場是殘酷的,她最終還是陷了進去,無法自拔。
她恨自己,恨自己意志不堅,恨自己如此的自輕自賤,敵我不分。但在內心深處,她或許更恨獨孤鶴對她的置之不理、熟視無睹吧?若他肯有一分溫柔顯露,若他肯為她展顏,若他肯輕聲低語,若他肯……想到這里,心一冷,禁不住幽幽而嘆,若他真這麼做了,自己的劍恐怕早已刺進他的胸膛,若他真這麼做了,他也不是劍神獨孤鶴了。
事到如今,說什麼也沒用,生命如被掏空,情感已被丟棄。她只想遠離,走得越遠越好,也許只有這樣,才能擺月兌獨孤鶴所加諸於她的痛苦,才能幻想還能做回一個平凡的女人,有一份屬于自己的恬淡的幸福,這便已足夠了。她不會再有所求了。
獨孤雁靜靜地看著她陰晴不定的神情,任由她去沉思,等了好久,才又說道︰「我雖不知你是怎樣勝得他,但我肯定你必定使了一些非常手段,是麼?」
沈心舞默然,但還是點點頭。
獨孤雁坐在她對面,「這就是說你也承認你的確技不如人?」
「我從未否認過他的強大。」沈心舞有些惱怒,獨孤雁是要為哥哥的失敗辯解嗎?
獨孤雁的眸光似乎從未像今天這般清澈明亮,她犀利地問︰「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他明知你們的武學修為相去甚遠,還是非要與你決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