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蘿眼中柔情無限,毫無悔意,「好多年前,你便救過我一命,如今你還我一命,也算是兩不相欠了。」
「我救過你?」明楓皺眉,「我怎麼不記得?」
銀蘿笑著,臉上煥發出動人的神采︰「我八歲那年,就在清州郊外,你家與我們遼國有過一次大戰。那時候你年紀還小,卻已是先鋒了。我父王也把我帶至身邊,讓我從小學習習慣烽火和兵戈。後來我與隊伍走散了,在戰場中哭著跑來跑去,就在我快被流箭射中時,是你一把把我抱上馬背,將我帶到了安全地帶。直到父王派人來尋我,才把我接回去。」
「有這事嗎?我已經不記得了。」明楓說的是實話,當時戰場混亂,殺敵之時他或許也救過什麼人,但事隔太久,難以記清了。
「你忘了,但我至今還清楚地記得,你那天穿的是白袍,騎著一匹白馬,手里是一桿亮銀槍,特別威武。」
明楓此時才恍然大悟︰「難怪你會對我的那桿槍印象深刻。」
銀蘿紅著臉道︰「後來我做夢經常會夢到那天的情形。怎麼也忘不了。」
也難怪銀蘿會對初見面的明楓鐘情不已,那一次戰場見面畢竟是她少女心中一個美麗的夢,明楓當日在戰場上白袍白馬,浴血殺敵的景象也成了她眼中最完美的少年英雄的形象。幼年的她並不太懂事,所以她甚至會忽略掉明楓的身份,忘記明楓殺的原本是她的同胞,與他是不共戴天的仇敵。而當她成年之後,盡避意識到兩個人之間的差距不是一星半點,仍難以抑制想再他一面的渴望。幾個月前偷溜出皇宮,一半是為了到中原玩,躲避家中的壓抑與眾多的煩惱,另一半便是想能重圓少女之夢。她確實得償所願了,但接下來她要面對的將是更沉重的代價與打擊。
「我說你跑到哪兒去了。原來是偷著和情郎幽會。」不遠處忽然響起一個極具嘲諷的聲音,原來是耶律木合站在園門口,冷笑著看著他們。
明楓一震,忽然驚醒,發現自己居然還扶著銀蘿的肩膀,甚覺尷尬,滿腔的柔情忽然間蕩然無存,以前對遼人所有的惡感全都浮上心頭,也顧不得銀蘿的感覺,撇下她獨自匆匆離去。連一句告別的話都來不及說。
銀蘿前一刻幸福的表情霎時化成失望與幽怨,恨恨地對二哥道︰「你為什麼總盯著我?」
耶律木合面如寒霜,危險地警告︰「別忘了你是咱們遼國的公主!少跑到這兒來丟人現眼!」
銀蘿本來還有幾分羞色的紅暈忽然變成激動的神采︰「想與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就是丟人現眼嗎?那二哥你為何要追那個女人那麼久都不肯放手?」
耶律木合如被雷擊一般,眼神躁動不定,高抬起手欲打下去,卻始終未曾真的下手。
銀蘿一甩頭,跑出了靜園。
京城。皇宮。燻風殿。
殿中有兩個男子正對坐在一張龍桌旁,共同喝著一壺酒。酒香四溢,即使是站在殿外伺候的小太監也在偷偷地干咽口水。
那兩個男子,一個身著龍袍,儀態雍容,坐在那里自有一種難以言語的尊貴氣質。而另一個是白衣寬袖,神情懶散瀟灑,喝酒更像是在喝水。
皇帝見他喝酒的樣子,忽然一笑道︰「你知道嗎?我每次看你喝酒,都會想起杜甫的《飲中八仙歌》里關于李適之和崔宗之的話︰左相日興費萬錢,飲如長鯨吸百川,餃杯樂聖稱避賢。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
被說之人不為所動,意興闌珊地答道︰「我是李適之,卻不知何人是李林甫?」
(注︰李適之典故出自于《舊唐書•李適之傳》,李適之,天寶元年代牛仙客為左丞相,雅好賓客,夜則燕賞,飲酒日費萬錢,豪飲的酒量有如鯨魚吞吐百川之水。天寶五載適之為李林甫排擠,被罷相位。)
「怎麼?心情還這麼糟?」皇帝看出他心情不佳,也不與他計較,持壺為他再斟了一杯酒。「沒想到自詡是天下第一無情人的慕容七公子也會有為情所困的時候。」
慕容雨挑挑眉,也不與辯駁,仍是一仰頭將杯中的酒喝干。
「既然想她,為何不去找她?將你的心意直接告訴她不就是了?」皇帝好心勸解。
慕容雨搖搖頭︰「我不會勉強她什麼,若她認為我們現在這樣保持距離更好一些,我尊重她的選擇。」
「你不是要放棄吧?」皇帝對慕容雨太了解,不相信這會是他的本意。
慕容雨不語,之所以忍耐了這麼久都不去見君碧幽而是為了將宮瑾之事慢慢沉澱下來,待她心境平和,可以重新審視兩個人的感情之時,他自然會飛身而去。事實上,從當初見到君碧幽的第一眼起,慕容雨就堅信這將會是那個與他攜手共渡紅塵的人,無論前面有什麼樣的阻力,他都不會放棄的。情不輕許,心不輕拋,況且他深信君碧幽對他也非毫無感情,他願意等下去。如風用了兩年的時間終于等到了冷若煙,自己這才不過是個開始。兩年嗎?用不了那麼久的。想到這里,他的嘴角噙著一絲笑意,一手輕撫著腰間的玉簫,吶吶自語︰「她會明白的。」
第八章
西域。幽羅城內。
「秋天到了——」一個低緩柔美的聲音在楓林閣中如風鈴回蕩。這里是幽羅城唯一有生氣的地方,高大的古墓里,奇跡般地生長著十幾株楓樹,這是年初從外面游歷回來的城主特意命人栽種的。為了讓楓樹可以同外界一樣茁壯地生長,城主甚至打破多少年的禁忌,命人在墓頂開了數個天窗,可讓陽光普照,雨水滋潤。由于修建得十分精巧,這里就恍若是世外桃源,與幽羅城的氣質格格不入,卻是使他們尊貴的城主流連忘返的地方。
紅楓遍地,陽光透過天窗照射進來,令楓葉紅得更加璀璨耀眼,映襯著楓樹間那個紫衣人影更加優美聖潔,清貴到不可言喻。只是那雪白如玉的臉上卻被淡淡的輕愁籠罩。縴手拾起地上一片紅葉,忽然在心中閃過一闋詞︰生似秋葉荷露,死若春花蝶舞。玉肌化冰雪,魂香猶醉曉霧。歸路,歸路,夢斷藕花深處。
真能「死若春花蝶舞」嗎?夢斷藕花深處?何其美也,可惜這太難了。唇角輕揚,將那片紅葉細心的收好,撫模著身邊結實的樹干,不知為何,竟想起一只手臂,曾經攬著她,疾馳在數萬軍營之中,如飛一般。那是兩人唯一有過的身體接觸。還記得當時被他的手踫到腰背的感覺,並不驚慌,只是有幾分羞澀不慣,但那只手,溫暖有力,似乎可以依靠一生一世。可惜當那只手欲再度與她相牽時,她放棄了。這樣毫無道理地逃避,更像是那個人的做法,那個愛穿黑衣、如冰一般的女子。以前也曾經不理解她的逃避,只認為如果有一天幸福來到手邊,自己一定會把它抓得牢牢的,決不放開。但當它真的來到之時,卻又開始迷惑,不能確定自己究竟有沒有力氣抓緊它。畢竟享受幸福要付出代價,而非唾手可得。這方面她沒有任何的經驗,只有失去快樂的傷感,所以她甚至會有點懼怕再度動心後即將面臨的後果。若再傷一次,她真能如自己當初所說的那樣,無所懼怕嗎?
與之相知相隨的日子里,從未听他說過什麼甜言蜜語,事實上,她也從未給過他機會去說。為什麼呢?她問自己。其實她是想听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