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瑾已經走了?」慕容雨問得小心翼翼。他仍還清楚地記得宮瑾斷指之時君碧幽那悲絕的表情和哀怨的神情,令他心疼,令他惶亂。
見君碧幽沉默著點頭,他稍微放松了一下心情,努力展開一個笑容,道︰「剛才如風說他們馬上要去江南游西湖,我想反正咱們也出來了,不如就隨他們一起去,人多也熱鬧,敦煌什麼時候看都可以,西湖卻是春天最美,你若到了哪里,就怕會樂不思蜀,哪兒也不想去了。有個叫俞國寶的曾在西湖一家酒肆的屏風上題了一首好詞曰︰一春長費買花錢,日日醉湖邊。玉驄慣識西湖路,驕嘶過、沽酒樓前。紅杏香中簫鼓,綠楊影里秋千。暖風十里麗人天,花壓鬢雲偏。畫船載取春歸去,餘情付、湖水湖煙。明日重扶殘醉,來尋陌上花鈿。真真把西湖的諸般美景描繪得淋灕盡致,如畫一般。」他滔滔不絕地說著,但君碧幽卻始終無動于衷。
待他終于說完,君碧幽淡淡地說道︰「我恐怕要辜負你的一番好意了。」
「為什麼?」慕容雨一怔。
君碧幽的目光眺望著遠方,靜幽幽道︰「我準備明天啟程,回幽羅城。」
慕容雨愣了片刻,低子問她︰「還在為宮瑾的事生我的氣?」
「不是。」君碧幽搖搖頭,目光依舊沒有收回,「你沒有做錯任何事,只是……我覺得有些倦了。出城這麼久,也該回去了。畢竟我是一城之主,不能置城中事務于不顧。」
這只是借口罷了。慕容雨明白,若非有宮瑾之事,君碧幽決不會在此時輕言離去。他應該出口挽留的,但在君碧幽那冷漠疏離的眸光前,他難以啟齒。今生他頭一次感到惶恐,今生他頭一次害怕分離,今生他頭一次擔心會失去一個人,一個為他情之所牽,魂之所系的人。
六個月後。清州。
「怎麼?遼人突然要與我們議和?」明楓握著手中的密函,百思不得其解。自從六個月前將遼人逼退回國內之後,雖然遼人不曾再有大的舉動,但邊界上小的沖突爭端還是連續不斷。卻不知為何,今天突然收到京城里傳來的消息,說遼國派使節面見了皇上,表達了休兵求和之意,近日將會派專人到清州正式商榷相關事宜。這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令明楓實在難以相信他們的誠意究竟有多少。他將手中密函反復看了多次,最終問老將軍明翰岳︰「父帥,您覺得遼人此舉有何深意?」
明翰岳一笑道︰「你不要太大驚小敝,上個月你回了趟家,這邊的情況可能還不知道。前幾日我剛得到密報,遼主的兄長詰利莫王于上月初起兵謀反,很多小族長都在蠢蠢欲動,意圖在戰亂中分一杯羹。所以遼國現在自顧不暇,唯有及時休兵示好才不至于月復背受敵。」
明楓這才明白,恍然大悟道︰「皇上既然要咱們作談判特使,地點又定在清州,我們當以何種禮節迎接遼國來人?」
明翰岳答道︰「听說遼國這回會派皇族人親自來談,我們這邊自然要顯得正式盛大方才不會有損我天朝威儀。我已想好了,驛館太小,暫時把他們一行人安頓在知府府內,那里寬敞。而且離咱們這里也近,萬一有個什麼風吹草動,也好照應。」
明楓立刻應道︰「是,孩兒這就去辦。」父親說的話他當時明白,遼人詭黠,不得不防。若是他們趁入城之機想搞個什麼陰謀詭計,驛館處在外城區不易察覺,更不易于他們行動。但若是在相隔不遠的知府府內,他們隨時可以派兵過去包圍,進退隨意,調動方便。不由得他不佩服父親思慮周詳。
幾日後,遼國的使節便到了,雖然只是這麼多年來兩國無數次談判的其中一次,但遼人這回仍是排場不小,浩浩蕩蕩來了一千多人隨行。
明翰岳以兩國談判,不宜兵戎相見為由拒絕讓遼軍入城,遼方居然也不爭執,只派了正使、副使和十幾名親兵進入清州,其他人都是城外待命。
遼人的車隊行進在清州城內,引來無數的百姓圍觀。在護衛兵的中間,是一輛寬敞的四馬馬車,里面坐著的就是遼人此次派來的使節。不知是為了慎重還是為了故作神秘,遼方一直未曾向這邊通知使節的姓名和身份。待一行馬車來到將軍府前時,終于停住了。
明楓和父親就已在府內等候,之所以未曾親自出迎,也是為了殺一殺對方的銳氣。
只听外面有人通傳︰遼國使節到。他父子二人立刻走到迎賓堂前威武凝立,氣氛肅穆莊嚴。
明楓正面迎視著門外的來人,禁不住眼中露出復雜的笑意,走在最前面的,竟是遼國二太子,當日被他殺得大敗的耶律木合。原本就是死敵,現在又要變成談判的對手,明楓只覺得十分好笑。遼國也太會選人了。但是,就是這一點點的笑容,也在看到耶律木合身後之人時凍結住了。看那娉婷婀娜的身影,俏麗中不失英武的面龐,正是這半年多來都纏繞在他夢中,時時出現,無法忘記的銀蘿!
銀蘿看到他時,本來還略有笑容的神情也同樣凝滯,除了呆呆的看著明楓之外,似乎已忘記了周遭的一切。
耶律木合狂妄的眼神也同樣在看明楓,站立于階下,傲然道︰「既見本王到來,為何還不曾相迎?中原人所謂的禮數就是這個樣子嗎?還不如我家一個三等奴才。」
見他出言不遜,明老將軍冷臉道︰「若王爺肯早些告知大駕我們也絕不會在此等候。自然會派合體又懂規矩的奴才迎接王爺。」
耶律木合濃眉一挑,還要說話,銀蘿急急的一拽他的衣袖,低聲道︰「二哥,別忘了父王的囑托。」耶律木合瞪了她一眼,但終究還是沒再說下去,于是雙方一起走進廳堂。
將軍府後的靜園。
銀蘿與明楓同立于園中,眼見明楓似乎毫無理睬之意,銀蘿先怯怯地開口問道︰「這半年……你過得好麼?」
明楓哼了一聲︰「謝公主掛念,明楓好的不得了。」
銀蘿垂下頭︰「你還在怪我,是嗎?當初我本來是想告訴你實情的,但我見你那麼恨遼人,怕一說出來後,你就再也不肯和我做朋友了。」
「承蒙公主錯愛,明楓受寵若驚。」明楓說得很冷,明顯都是反話。
銀蘿幽幽嘆氣道︰「我知你不會原諒我,也不求你原諒,我這次來,只望能再見你一面就心滿意足了。」
明楓听著她的輕聲細語,似乎有一把刀子在剜他的心。禁不住背對著她的肩膀也微微抖動。
見他狠著心腸不回頭,銀蘿心里更加難過,但還是強作堅強道︰「當初給你添了不少麻煩,無以為報,只盼這次談判能夠成功,使兩國真能從此停止干戈。」她以遼禮拜別︰「實在是打攪了。」
明楓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恰巧見她本已離去的身形忽然晃了幾晃,幾乎立足不穩,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奔了過去從後面將她一把扶住。
沒想到明楓會來扶自己,銀蘿驚喜交加,眼中的盈盈之淚立時流出。
一向只見過她春天般笑臉的明楓忽見她的淚容更是無限心痛,月兌口問道︰「你那晚受的箭傷……好了嗎?」
听他關心地問及自己的傷勢銀蘿欣喜不已,答道︰「早已好了,只是太醫說傷及血脈,需要很長一段時間調養,每到變天之時傷口就會隱隱作痛。」
明楓更加心疼,低聲責怪道︰「你當日太傻了,其實就是那箭射到我,也未必真能要我的命。何必要拿自己的身體去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