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著一地的楓葉踱步回到楓林閣旁的茶室,那里有沏好的茶,和一張琴。
端起茶杯,這曾是他握過的,此刻已被沸水溫熱,就好像他的手掌剛剛觸過,溫暖而厚實。
隨意撥動了一下琴弦,琴音寥寥,遠不如他的簫聲撼動人心,充滿魔力。那只簫叫什麼來著?莫愁。多好的名字,但人誰能無愁呢?那個吹簫的人現在是否在為其他人講述著有關簫的故事?傾慕他的紅顏無數,想來那白衣身後一定有無數雙愛慕的眼楮追隨,為他傾倒吧?
我這是怎麼了?她忽然朝著杯中的自己一笑,幾時也變得這樣小肚雞腸?像個善妒的怨婦。當他在自己身邊時,就是有再多的紅顏對他示好,她都會一笑置之,不予掛懷。所以也因此,她一直以為自己對他並沒有那麼地在意。但是現在,她忽然發現自己錯了。原來那時的瀟灑是因為她深知那個人的眼眸永遠只會眷戀在自己的身上,所以信心十足。如今與那人遠隔千山萬水,只想象著那些嬌媚的身影纏繞在他的左右,溫軟的話語在他的耳邊徘徊,她就會開始不安,開始心亂。
還能欺騙自己嗎?她對著杯中的影子輕聲道︰「承認吧,你是在乎他的。」是的,她不再把他只當作一個知己,一個相談甚歡的朋友,而是可以伴隨她游走天下,相伴一生的依靠。
「若那個人肯呢?」忽然想起以前曾與宮瑾有過的一番談話。她從未問過他是否會適應這樣幽靜的生活。他究竟肯不肯呢?她又顰眉不已。
「啟稟城主,京城方面有消息傳來。」一個穿著詭秘的死士如幽靈般出現。
「出了什麼事?」她的精神一振,令自己從萬般遐思中解月兌出來。
「傳聞黑鷹門最近與紅袖幫結了梁子,雙方約定在下月初八于臨城會面。江湖傳言,如果雙方無法談判成功,很有可能會以武力解決。」
「知道事情的起因是什麼嗎?」君碧幽憂慮地皺眉。
「听說是因為是因為爭奪地盤。」
君碧幽的眉頭蹙得更深,手指無意識的彼此輕敲,思考著辦法。
「城主,有外客到訪。」一個青衣女子也在此時出現,躬身稟報。
「是什麼人?」除了幾年前慕容如風與冷若煙曾來過幽羅城一次之外,近幾十年內,幽羅城一直是遺世獨立,被外界所忘卻。懾于它的威名,沒人敢來這里。
「是一個自稱姓慕容的女子。」青衣女子如實稟報。
「慕容?」她更加意外,轉念一想,也許是慕容家的三女兒,慕容燕,她夫家離這里不遠,平時會有書信往來,互通友好,但也從未登門拜訪過。
「請她進來,記得把機關關掉。」紫袖一抬,起身進入了前殿。
但更令她意外的是,來人並不是慕容燕,而是在慕容山莊結識的慕容雪。
「沒料到我會來吧?」慕容雪寧靜的笑容有別于慕容如風的純真和慕容雨的開朗,總有種難以形容的哀傷。君碧幽從未問過,但深信她一定有著不願對別人傾吐的傷情。
「的確沒想到。」君碧幽也回報以微笑。「來看你姐姐嗎?」
「不,」慕容雪平靜地回答︰「來見你。」她舉起手中一幅軸卷,「這是我帶給你的。」
君碧幽接過那軸卷,並未急著打開,問道︰「是他托你帶給我的?」
慕容雪搖頭︰「他不知道我來這里。」
君碧幽沉默著走到一張桌邊,將軸卷打開,那是一幅畫,以水墨寫意,畫的是一朵蓮花,青色的花梗,青色的荷葉,唯有花瓣之上有著一抹如嬌羞般的紅色。畫風生動,觀之似有輕風拂面,清氣宜人。
「畫得很好。」君碧幽由衷地贊賞。雖然沒有落款,但她知道這一定是慕容雨所做。
慕容雪走過來,指著那花瓣上的紅色,淡淡道︰「這是他以血畫成。」
君碧幽悚然一驚,回眸去看題在畫首的四句詩︰
生來傲骨偏挺秀,
獨立寒潭自嗟愁。
誓將熱血拼著色,
不信青蓮不帶羞!
字跡蒼勁有力,一改往日的瀟灑不羈。
慕容雪低嘆道︰「他畫這幅畫時,我恰巧在他身旁。不知為什麼,他畫到一半兒忽然擱筆停下,一個人跑到湖邊獨自吹簫。听那簫聲真能讓人落淚。回來後他欲再度提筆畫時,卻突然吐出一口鮮血,把我嚇壞了。他卻笑笑,只說沒事,還說上天嫌他的畫兒畫得沒神韻,所以才特意幫他。接著就以血為墨,添色與花瓣之上,而後又提了這四句詩。」
君碧幽呆呆地看著畫,听她柔聲訴說,眼前似已看到慕容雨作畫的景象。
「七哥說,他一生自負瀟灑,從無任何事可以令他割舍不下,唯有為采一株青蓮,幾乎耗盡他全部心血。但他依然無怨無悔。他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總會等到青蓮盛開的一日。」
君碧幽嘆問道︰「你們慕容家的男人,都這樣痴情嗎?」
慕容雪一笑︰「別人我是不知道,不過七哥和九哥的確都是痴人,如今我是領教了。」她再遞上一張紙箋︰「這是他在蘇州大醉後而作。」
君碧幽再打開那張紙,上面是一筆狂放的草書,顯然寫詩時,持筆人已醉得不輕,但字里行間的情真意切,仍是令人動容︰
夜半細雨落梧桐,
覺來桂棹蘭舟空。
昨宵春夢,
又付予、湖煙柳塵中。
我欲入雲深處,
仗劍問天公︰
為何人生長恨水長東?
水向東,
迢迢總無窮。
幾點流螢寒星夜,
小舟听晚鐘。
碧水依痕,
影聚還碎,
英雄寂寞似孤鴻。
唯恨太匆匆,
無人共從容。
傷心地,
飛亂紅。
桃花也問不相逢。
何處覓芳蹤?
南北西東。
醉時魂夢與君同。
莫笑我是痴情種,
知我者,
青山、明月、風。
握著紙箋,一滴清淚忽然滴落其上,而落淚之人的唇邊卻是如夢一般滿足的微笑。
何必一定要苛求他肯不肯改變自己去適應這種生活呢?何必一定要等到他親口說出那個字才叫完美的感情?有了這幅畫、這首詩,什麼都不用講,已經足夠了。最能相知相守的感情不一定需要擁抱,也不一定需要誓言,只需一個深情凝視的眼神,一種心照不宣的心領神會,便已是人間情感的極限。如今她已擁有了,別無所求,只希望現在回頭還不算太遲。
「他在哪兒?」她的眸子煥發出從未有過的神采,慕容雪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微笑著回答︰「前幾日听說他在京城,後來似乎去了臨城。」
君碧幽點點頭。
莫待東風酬知己,明朝執手結蘭襟。
與遼國的談判進行得果然不是很順利。由于雙方在很多問題上意見分歧較大,所以只是象征性的簽署了幾條協議以向自己的國主交差。
明天,遼國的代表就要回國了。明楓獨坐屋中,望著桌上一燈如豆,愣愣地出神兒。這幾天與銀蘿天天見面卻好像是天各一方。明知道她的眼里全是希冀與盼望,他卻硬是狠下心不去理睬。他深知彼此的出身相距遙遠,再加上民族間難以逾越的鴻溝,今生若想再像初認識時那樣無拘無束地在一起已根本不可能了。這能怪誰?怪今生無緣吧。誰讓她竟是遼國的公主,而自己卻是中原的守將。
外面傳來輕輕的叩門聲,明楓揚聲道︰「是誰?進來!」
門開了,站在門外的卻是銀蘿。她忐忑不安的表情因為被冷風吹紅了臉而顯得更加楚楚可憐。
明楓站起來,啞聲道︰「你來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