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蓮?」
約拿感覺到她瞬時的殭硬。「噢,天啊……是米契嗎?」
「艾蓮?是我,米契,你摯愛的丈夫。親愛的,那些渾球終于釋放我。我要回家了!」
第三章
這一定是某個病態促狹鬼的惡作劇,艾蓮告訴自己。敘利亞和約旦的美國情報局人員都說米契已死,國務院也已證實。如果政府的話都不可信,還能相信誰?
「我丈夫已經死了。」她對著話筒說。她的手和聲音均抖得厲害。「你膽敢再打來,我就報警,告到電信局、美國政府甚至美國總統。」
「親愛的艾蓮,真的是我。所有關于我已被處死的報導,都言過其實。」
約拿坐起,目不轉晴盯著艾蓮蒼白的臉色和摻雜痛苦與希望的眼神。
「不會是你。不可能。」
「艾蓮,你記不記得,我常說︰困難的事馬上辦,不可能的事待會兒辦?」
不。不可能。「真的是你,米契?」
「真的是我,蜜糖,如假包換。」
她很想相信長途電話線的另一頭,是歷劫歸來的米契,然而由于近幾年接到不少惡作劇的電話,她不得不慎重。
「說說我們之間報章雜志沒報導過的事。」她說。
米契先是納悶,但很快就體會出艾蓮的用意。「我托人從荷蘭帶郁金香給你。烏皮爾,記得嗎?」
「洛杉礬先鋒報刊登過這則消息。」每一篇、每一段有關米契被綁架的報導,她都能倒背如流。
雖沮喪,米契仍不放棄。「那一天我們聊到修昔底德,你說不想再聊古希臘戰爭、史學家或新聞的話題。」
「人物雜志有這方面的報導。」她似乎看出一點眉目,但還是不放心。雜志記者居然連如此機密性的消息都挖掘得出來,的確令人佩服。
「可惡,艾蓮!」不,米契提醒自己,要冷靜。「好,我再試一次。」米契嘆口氣。「你說,過幾年等我們老了,坐在前廊看孫兒在花園里玩捉迷藏時,可以一邊回味結婚周年日的美妙時光。」
「噢,我的老天!」艾蓮一手按在胸前。「果然是你。你在哪里?」
線路的雜音加劇,隨時有中斷之虞。「親愛的艾蓮,我听不見你的話……該死的線路。」米契氣急敗壞。「仔細听著,親愛的,我長話短說。今晚我會搭空軍的噴氣式飛機回去,明天抵達哥倫比亞特區的五月花飯店。去接我,方便嗎?」
「可是,米契——」線路已斷,她睜大眼瞪著話筒。
約拿無法再保持緘默。「艾蓮,」他雙手捧起她的臉。她渾身顫抖不已,眼神呆滯。「艾蓮,」他輕輕搖晃她。「誰打來的?」
艾蓮像快溺水似的,張口猛呼吸。「是米契。」
「確定?」
「百——百分之百確定。」她開始口吃。「喔,天——天啊,他知道孫兒——」她覺得快窒息了,必須再吸一大口氣。「和花園的事。」
她覺得冷極了。
「我去替你倒杯白蘭地。」
「不,」她搖頭,發絲在慘白如死灰的兩頰甩動。「我得去……」她茫然望向四周,「他要我去接……我得收拾行李……去……」
這是一場噩夢,約拿心想一定是後睡著了。他眨眨眼,一次……兩次……三次……再掐掐自己,發現不是在做夢,他心頭一震。
「去哪里?」他力圖鎮定,「他從哪里打來的?」
艾蓮注視他的目光,仿佛在問︰你是誰?怎會在我床上?「我不知道。」
「那麼,你怎知道要去哪里?」他輕聲問,擔心她的白瞼為何還不恢復血色。
問得好,艾蓮付思。就算被卷入台風核心,約拿依舊穩如泰山。他總是如此的冷靜,她也愛他的冷靜,愛他的人。
「他明天會抵達華府。」她的聲音平穩了些,卻細如雨絲。「他說要搭什麼空軍噴氣式飛機的。」
「太離譜了,我打電話找人替你查。」
她抿緊雙唇︰「我來打。」
她打算打給國務院負責與人質家屬聯系的費凱爾,但不希望約拿在旁邊听,因為與約拿躺在床上講電話,與凱爾談米契,會使她覺得自己像不守婦道的婬婦。
「約拿,」她下床,穿起上個月約拿送她當生日禮物的象牙色絲袍。「幫我一個忙。」
「樂意效勞。」
「麻煩你下樓煮一些咖啡好嗎?今夜可能有得熬呢。」
她的逐客令刺痛了他,但他將苦水往肚里吞。「好的。」他從衣櫃拿出一條舊牛仔褲。雖然他們不住同一屋檐下,但各自的住處都有兩人的換洗衣服。「等你講完電話,我再端上來給你?」
「不必,我下樓喝。」
他故作輕松聳肩。「好吧。」他走到門口又轉身,眼見心愛的人像個破女圭女圭癱坐在高背安樂椅中,心不由得抽疼。「艾蓮……有什麼需要,盡避叫我。」
「我沒事。」她說。「約拿?」
突然地,她似乎變得好孤單,好渺小。他真想把她擁在懷里。「什麼事?」
她的眼眶浮現淚光,顫抖著勉強地微笑。「謝謝你。」
他也幾乎笑不出來。「我隨時都在。」
艾蓮目送他離去的身影,聆听下樓的腳步聲和廚房的流水聲,然後深呼吸,撥號碼。
她講了三十多分鐘電話,還不見下樓,都快把約拿急死了。確定一通電話是否為惡作劇,確定她丈夫是否還在人間,需要花這麼多時間嗎?不是丈夫,是前夫,他糾正自己,艾蓮與康米契的短暫婚姻,早在三年前國務院宣布這位駐外記者的死訊時,即告一個段落。
一定不是康米契,一定是另一個病態的惡作劇,約拿安慰自己。再過三星期,艾蓮就完全屬于他,永遠屬于他了。
他不否認在目睹她在接到自稱是康米契打的電話後兩眼發亮的情景時,心里非常忌妒。但是,忌妒一個死去的人?這算哪門子的醋啊!
他正想上樓探個究竟,她帶著驚訝的表情走進廚房。
「是真的,」她主動回答約拿眼里的疑問,「米契沒死。」
不等自己有任何情緒上的反應,約拿心想,他呆若木雞的表情一定和艾蓮不相上下。「我明白了。」他為艾蓮倒了一杯咖啡。才半個鐘頭嗎?他一邊添加她喜歡的女乃精和糖,一邊思量,怎麼好象有一個世紀那麼久?
他們默默站在廚房兩端。她發現他為她斟白蘭地,才終于開腔。「這樣不好吧。」
「白蘭地可抵消咖啡因。」他端起杯子,朝她走去。「你的模樣像看見鬼似的。」
「我是見鬼了。」艾蓮接過杯子時,踫到他的手指,發覺他手上還有剛才兩情繾錈的余溫。她找張椅子坐下,十指緊緊握著杯子。她吸一口又濃又熱的咖啡。嗯……美味極了。約拿做每件事,都小心翼翼,力求完美。她敢說,沒人可在門廊的印花壁紙上找出任何接縫。
「想談談嗎?」
白蘭地漸漸發揮功效,暖和了她的血液,也緩和了胸腔內劇烈的心跳。「我不知從何談起。」她坦白告訴他。
他在她身旁蹲著,以拇指撫搓她的面頰。「從米契打電話的地方談起。」他順利說出情敵的名字,沒被噎著。「肯定不在黎巴女敕。」
「沒錯。」艾蓮深呼吸。「他從德國打的。他被釋放後求助于大使館,兩天前他們把他弄到了德國。」
「兩天前?他到現在才跟你聯絡?」約拿不敢置信地問。
「他們必須先听取他的報告,才準他打電話。」
「真要命。」約拿對政府的官僚作風沒啥好感。
她再喝口白蘭地咖啡。「我也這麼說。」她突然覺得口干舌燥,連咽三次口水。「國務院幫我接到威斯巴登,這回我和米契足足談了五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