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找私人物品的時候,發覺竟然找不到她的照片。
所有的合照都沒有留意過是放在哪里,也許小婭離開時,就全都帶走了。她就像從不曾存在于他的生命中一樣,或許只是留下微妙的綺夢就轉身消失。
最後那一天,她無助哭泣的模樣在心底奇跡地復蘇。
那時厭惡的面容,現在卻希望可以見到。
又討厭,又愛。
到底是什麼感覺?
坐在車上,等待紅燈,連心也要被毛躁的針反復扎刺了。
「麻煩……好麻煩……」
頭痛了起來,太陽穴旁邊有什麼神經像在跳動,忍不住想要罵人,在也麻煩,不在也麻煩,她根本就是一個麻煩的凝聚結合體,只是出現在他的生命里,就把一切搞得亂七八糟。根本是再也不能復元的亂七八糟。
掃雨刷揮動著,把開始卷卷飄落的葉子,從車窗上劃開。信號燈變換,車子重新駛入車流,城市熟悉又陌生,日新月異的廣告牌不停地變換著。
有中學生騎著自行車,看起來是令人羨慕的無憂無慮。或者間中回頭,笑著瞧一瞧,一個滿面惶然的青年,無助地靠車站在大街上。
開始登報尋人。
做這些事的時候,被景嵐笑著問你不怕被纏上來了嗎?
謗本不想要理他,被嘲笑也有沒辦法放棄的事。
逸安也看出了他心情不好,開始婉轉地向他打听是不是出了什麼嚴重的事。
「嚴重的事?」
重復這句話的時候,像有什麼苦澀的東西在嘴里慢慢化開,直至消失。
他只是找不到了一個人而已。
說出來的話,就像開始飄落的葉子,這麼輕飄飄的一件事。
開車走在路上,會突然地停下車來,只是因為小巷的那一邊,閃過一個相似的身影。有時,沒有辦法,考慮到小婭的實際情況,只好硬著頭皮到一些危險場所去尋人。在停車場,看到有客人在對一個女郎拳打腳踢,忍不住沖過去拉開,才失望又松一口氣地發現,是其他不認識的人……
被女孩子迭聲說著謝謝你啊先生,只是失魂落魄地轉身。
他不想也不打算要做其他人的英雄,他只想找回他遺失的那一尾可憐的小魚。
朱理有些酸溜溜地問他︰「為什麼,就非要找她不可呢?」
他不知如何回答。
如果小婭就在觸手可及的某一個地方,安靜地生活,也許他就遠遠地觀望一下就算了,接著他會過他按部就班的人生。
但是她不見了。
他就變得這麼惶惑。
在下著初雪的三藩市,雙手趴在櫥窗上,仰望紫色方巾的小婭天真而甜蜜。
柔弱如小動物一般倚偎著他,問他可不可以一起戴花環?
她留下諸多相冊一般的殘影,然後用最最讓他沒法釋懷的方式,霍然消失,像有什麼粗硬的東西橫亙心口,不上不下的感覺,簡直就是折磨。
那些站在巷口的女孩子們,都畫著黑色的眼線,裝著撲扇的睫毛。一眼望去,眉眼疲倦。誰都像小婭,卻誰都不是小婭。她笑容中的那一點天真,她天真里的那一種令人心碎的物質,她不顧一切宛如奮不顧身的愛情方式,她發嗲撒嬌甚至是偶爾翻白眼好難看的樣子。
為什麼會這樣……想要見她想到眼眶發酸。
討厭她的部分還是會殘留,但是討厭也想要去愛的心情,卻開始幾乎要把誰吞沒。
用失魂落魄的樣子去見景嵐,結果被報復性地大肆嘲笑。
林寒有點絕望地看著他,因為在這個城市里,不會有景嵐找不到的人。如果他也堅持宣稱小婭不在這里,那也許,小婭真的出事了……
「就算你生我的氣,也請你看在我們交往這麼多年的分上,再幫我這次好不好?」他把手撐在景嵐的辦公桌上,認真地俯視著他。
而景嵐則天真般地攤手,「明明是你要趕她走,現在卻又要找回來。你真的很奇怪。」然後,他看著林寒因被刺激而驟然變紅的眼圈,陡然失笑,一臉諷刺地轉頭,在膝上拍著手,開始用粵語唱陳百強的《一生何求》。
「冷暖哪可休,回首多少個秋,尋遍了去偏失去,未盼卻在手。我得到沒有,沒法解釋得失錯漏。剛剛听到望到便更改,不知哪里追究。一生何求,常判決放棄與擁有,耗盡我這一生,觸不到已跑開。一生何求,迷惘里永遠看不透。未料到———我所失的———竟已———是———我的所有!」
林寒冷冷地看著他。
他諷刺地眯眯眼笑。
「你說吧,小婭到底在哪里?」林寒失去耐心。
景嵐變色,「為何你會認定我知道?林寒,你再三再四地纏著我,我可要生氣了。」
「收起你這套。你一定知道,不然你不會笑的。」他認識他多少年了,雖然景嵐這個人對別人的事可以冷酷無情,但林寒知道他很喜歡小婭的,他不可能在小婭真的下落不明的此刻,竟然還閑閑唱歌諷刺自己,他會那樣笑著藐視他,其實只有一個理由,「就是你根本就知道她在哪里吧!」
景嵐收攏微挑的唇角,淡漠地抬眼,漆黑的頭發被空調里的微風拂動,露出墨玉般的眼眸。細長的手指搭上桌案,他站直身體,筆直地伸出手臂,櫻貝色的指甲搭上身後的百葉門,隨著手臂伸回的動作,辦公室內置的用于休息的隱藏性設計的里間緩緩袒露。
淡藍色的裙擺倏忽飄揚,隨後是微帶一些自來卷的長發掠起藤蔓般的小卷,貫穿被敞開的那一截視野的邊際。
地上鋪著溫暖的草綠色地毯。
抱了一只布偶兔的女孩子的側影,就安靜地那樣呈現。
「小婭?」
林寒沖動地喊了一聲。
女孩子安靜地轉頭,像什麼也沒有看到一樣,只是對聲音稍微地有了反應地蹙了蹙眉,又再次地把頭轉了回去。
「小婭你怎麼了?」
林寒的心里充滿懊悔,他焦急地想要沖過去,抓住小婭的肩膀仔細搖搖看看。景嵐卻站在門的旁邊,手插在衣袋里伸出一只腳。
「是你自己不要的。」他那完美的唇型在眼前開合,「所以我撿了回來。我撿回來的東西就屬于我,已經不能還給你了。」
「小婭又不是小貓小狽,怎麼會有撿回來就屬于你的道理!」
「因為我一直以來也是這樣不講理地生活的。只不過,你才剛剛見識到。」
「你!」
「……我找到她時,她很慘哦。」對視林寒氣得說不出話的臉,是景嵐無表情的眼瞳,「在那種收容性質的小醫院里,運氣很好地,並沒有被擠到走廊上。」
「她出了什麼事?」林寒心里又悔又痛,「為什麼會在醫院?你為什麼不通知我?」
「我又沒有那樣的義務。」景嵐冷淡道,「何況,不通知你比較好吧。因為你又根本沒有問過。你不是想要甩開她麼,你只需要保護你嬌貴的弟弟就好了。嗤———這個城市的治安如果像你想象的一樣好,很多事,也就不會是由我說了算了。賽小婭,也只是運氣不太好。」他收回胳膊抓了抓頭,「听說被車撞了一下然後摔到路邊植樹的排水溝里。哈哈。」他干笑兩聲,安靜下來,掀起眼睫,靜靜地看著林寒。
「倒霉的人,大概無論在什麼地方,都會很倒霉吧。就算偶爾得到了短暫的幸福,也一定馬上就會失去,或者,只是為了讓接下來變得更淒慘而被命運擺布的陷阱。」
「別說了……」
「嘛———沒辦法,命不好。」
「別說了……」
「要是她和我一樣,其實有一個———嘩,超級有錢的老爸,要是那樣的話。不管以前是過著怎樣的生活,接下來也就會一步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