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片一片的白雪接連不斷像紙片一樣飄落。取代月色覆蓋大地。
暈車的癥狀已經消失,代替嘔吐感在胸中起伏的卻是其他不安的感情。
「原來婆婆是要回兒子家啊。」
「是啊。兒媳會來車站接我。」
「那就好了。東京也在下雪吧。這麼滑的路,婆婆一個人是不能讓人放心的。」
「呵呵。耳朵不好使了。但是行走還沒問題。」
山吹婆婆和青柳小姐的對話不時傳來,整個車廂也只有這兩個人像正常的遠途乘客般閑聊著。
「安藤小姐也來一杯吧。」
好听的聲音拉回安藤雪的注意力。
原來是青柳碧幫對座的婆婆沏茶,正淺笑著把一個紙杯遞向自己。
青柳小姐真是好人。安藤雪感激地笑笑。
「謝謝。不過不用叫我小姐的。青柳小姐年長啊。」安藤雪不好意思地說,「我叫安藤雪。直接叫我安藤好了。」
「那怎麼可以呢。女孩子過了十六歲,當然就是小姐呀。」青柳碧眯眼笑。簡單的小動作,卻有種帶著韻律的優雅。
「青柳小姐是東京人嗎?」
「是啊。怎麼了?」
「沒有。只是覺得青柳小姐很有京都的味道,更像是京都人呢。」
「你猜對了。我小時候住在京都,真的是有京都的口音嗎?」
「完全不是這樣。」安藤雪慌忙解釋,「是因為您看起來氣質很特殊,像望族的大家閨秀一樣呢。」
「哈。你可真有趣。」青柳碧撥開滑落肩膀的碎發,沖安藤雪露齒一笑,「只是普通的上班女郎。東京啊。所有的上班女郎都是一個樣。連發型都相同。」
「是這樣嗎……」安藤雪呆呆地捧著紙杯,嗅著裊裊升騰的馨香。莉香和自己所憧憬的大城市,听起來好像也很辛苦的樣子。
「嗯。對了,你頭還痛嗎?我這里有治療頭痛的秘方。」青柳碧故作神秘地眨眨眼。
「秘方?」只要能分散注意力不去想放榜的事,怎樣都好。安藤雪突然明白了有人喜歡和陌生人聊天的心情。
「不管是什麼植物,只要有好聞的香味,都有壓抑頭痛的效果。」青柳碧從手提袋里拿出一個塑料袋,倒出一團暗紫的東西放入安藤雪的紙杯。
「這是什麼?」安藤雪好奇地盯著在水中暈染出漂亮的淡紫色效果的色塊,「干燥花?」
「是玫瑰茄。」
沒理會安藤雪月兌口而出「干燥花」時,桂木涼發出的訕笑聲,青柳碧徑自解釋︰「搭配玫瑰茶泡水喝,也可以單用。因為不是甜的,味道並不好。不過壓抑神經性的頭痛是有效果的。」
「真是謝謝你了。」安藤雪卻因為桂木涼的笑聲羞得臉都紅了。自己確實是土包子,想也知道干燥花是不可能拿來服用的……
「小心呢——」前座傳來某人習慣性陰陽怪氣的長聲,「凶手還不知道是誰呦。別忘了我們都是嫌疑犯,喝水還是自己倒比較安心哦。」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青柳碧只是一笑了之,但是安藤雪卻忍不住反擊。人家青柳小姐好心給自己倒水喝,卻被桂木涼說成那樣。于情于理,她也不能沉默地听之任之。
「呵呵。沒關系。涼說得也有道理。」青柳碧嫻雅地退回自己的座位,對安藤雪笑著搖頭,表示她不在意。
「別那麼輕松地叫我的名字。」傲慢地回敬。桂木涼單腿踩在座椅上,歪頭抱著腿,蜷成一團地閉著眼。額角頭發耷拉下來,一副疲倦的樣子,比實際年紀看起來更幼小的臉其實很可愛,嘴里卻一句不饒人。
安藤雪鎖住眉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仔細想想,桂木涼確實也沒說什麼太過分的話。他有權禁止別人直呼他的姓名,就像自己不習慣被稱為小姐;但是他那種語氣,還有他那種為人處事的方法,都讓人看不順眼。
自私自利,自我中心,把別人當笨蛋。這簡直是自己身上固有缺點的放大版。安藤雪咬牙切齒地想,絕對要糾正自己的性格,不然等變成桂木涼那樣就為時已晚。
不過……說真的。他至少有一點比自己強。想到這里,安藤雪沮喪地垂下頭。那種無論想到什麼都可以月兌口而出的性格……她其實有一點點向往。
當然了。坦率地表達意見,和不顧別人感受地出口傷人還是有距離的,她知道。但是無論如何,她明白她很難做到。就算有什麼看不過眼的地方,她也不可能像他那樣大聲反駁。
會覺得其他人令自己難以忍受,往往是因為行事風格上的差異吧。
安藤雪落寞地想起莉香和清彥的事,而乘務員推著車子進來,問他們有沒有需要吃宵夜的。
「列車什麼時候能到東京?」坐在安藤雪身邊一直沉默的羽野砂,突然迫不及待地搶著問。
「對不起。」乘務員一臉為難,「上一趟車因為積雪出了事故,列車長剛剛收到總部的通知,我們可能要在下站迫停。至少要等前面處理好了,才可以……」
「那要等多久?」
安藤雪訝然地回頭,羽野砂的音調好像很激動。
「真是沒辦法啊。非常抱歉。」乘務員彎腰行禮,「還有,請各位不要隨便走動,因為迫停的關系。」她壓低聲線,「警官先生也做了一些聯絡,可能會有分部的人上車協助調查。總之,也是因為到東京恐怕還得有些時候的緣故,大家還是吃些點心吧。」
「唉。」直下守站起身,拿著手機向外走。
「啊,等一下,這位先生。」乘務員慌忙叫住他,「請不要……」
「我們……」直下守很安靜地轉過身,「應該不是嫌疑犯吧。」
「並不是要禁止各位的自由,只是警……」
「迫停期間,我不希望車上少了什麼人啊。」正說著,那位臉色難看的警官也回來了,「這段時間車門是封閉的,車停或許是好事。總之,附近有警力支援會來,大家先配合一下嘛。」
「我只想打個電話。」直下守唇邊泛起苦笑。
「那就在這里打嘛。」警官盯著他手中的手機。
「我說,」桂木涼辛辣地插嘴,「難不成我們要上洗手間,也要就地解決!」
「我可沒這麼說!」
「不要吵好不好。」安藤雪捂住頭,覺得太陽穴附近又開始炸痛。玫瑰茄的芳香看來對她沒有效果,遙遠的東京不知道何時能到達,她可不想三更半夜的到站啊。真是多災多難的旅途。
「……」直下守的臉色也很不好看,但終究還是沒有說話,轉了個身,大概是坐太久不舒服,他走到青柳碧那邊的窗口,背對著安藤雪的方向,麻利地移動手指。
「呀。看不出來直下先生你是EM一族啊。」
不知道是佩服直下守按手機字母鍵的速度,還是用EM的方式和直下守上班族的干練形象不符,青柳碧月兌口而出。
「沒什麼……」直下守微微苦笑,「太晚了……我怕家人擔心。」後面他說得含含糊糊的。安藤雪幾乎听不清,她想,直下先生其實是個害羞的人呢。
「是啊。我兒子也會擔心吧。」圍著毛毯坐著的婆婆也開始不安。
「啊,我幫您打電話吧。」直下守溫柔細心地彎下腰,「您把號碼告訴我,我來撥……」
「那就謝謝你了啊。」
「哪里。出門在外,就要互相照顧。我也有母親啊。」
淡淡的一句話,卻讓安藤雪紅了眼框。
她覺得直下先生一定是個孝子。從他對老年人的態度上就可以看出來。可是,自己……如果母親能給自己哪怕一點點關注的話,她也不想離開她獨自生活啊。左手握住右腕上的傷,安藤雪咬住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