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子為什麼會來找我?
櫻子如何得知我新家的地點?
櫻子……她在想什麼呢?
咬著手指蜷起的部分,我把自己快要逼入死巷般地思索著。但還是找不到答案。而生活,還要在天亮之後周而復轉地開始。
胃痛,不想吃早餐,就這麼掛著一張蒼白的臉前往工作地點。進入休息室,調了調吉他的弦,接過志村遞來的樣帶,分心二用地考慮著填詞的部分一邊听著有關今日行程的安排。
志村打算舉辦大型live。
但通常都是他負責突發奇想,而我負責實際安排。
「不是馬上就可以做到的。你得給我時間。」
「當然啦。但是不做就永遠都不可能實現嘛。」志村笑眯眯地說著,一邊吃著女朋友的愛心盒飯,一邊用橡皮圈綁起過長的頭發在腦後束個小辮。
他有不少在音樂界的朋友,人脈廣泛。只要打幾個電話,應該能找到不少人幫忙。當然,他的任務就是撥通號碼,然後把手機拋到我手里,見面一類的事也由我洽談,他則在我身後天真似的笑著,贏得更多層面的好感。
一直也是這樣的,因為能力不同,才是最佳拍檔。
但是現在,我感到惱火,覺得厭煩。
「健二還是這麼天真啊。」約好見面的知名貝斯手,很喜歡志村地這樣說著。
為什麼你能這麼心無城府?我略有不甘地想,難道不是因為一直有像我和小芹那樣的人,幫你處理所謂麻煩的事嗎?「現在的業界里,想找到這種笑起來還帶著無邪感覺的青年,真是太少了。要保持這個純白的心情做音樂哦!」
他用充滿欣賞的目光看著志村,輪到我這兒,就只是普通平常的寒暄用語。我了解,善良澄澈正是志村的優點,也是我願意與他一起工作的理由。人們想要愛護這種純白生物,因為得到這種愛護而變得越發清明,堅信著人世間美好的存在,就連失去的女朋友也可以因為無法再適應其他人而再回來。
完美的正向循環嗎?
我感到微妙的嫉妒與不平衡。
但是,這並不是沖著志村。
只是他的這些特質,讓我想到可以名正言順擁有櫻子的良屋。
為什麼我非得因為他,而和櫻子分開不可呢?
雖然事實上做出分手決定的人是我自己。
沒可能不去遷怒。因為我思念櫻子。在一起時猜忌疑慮分開後又思念煎熬。我抵住發漲的頭……這種感覺,沒有語言可以描繪,它,好奇怪啊。
想把櫻子變成我的所有物。
然後關在抽屜深處加一把鎖。
這樣我再也不用患失患得,可以放心地不被她影響不被她操縱的生活。
我不敢說我愛櫻子。
可以確定……我一定不像良屋那麼熱愛櫻子。
因為後者即使知道櫻子同時和其他男人交往,也不會離開她的身旁。但我不是那樣。
我的自尊心很強。
所以……我一直都在逞強。也一直都在向自己說謊。
當天晚上,好久沒見面的晴美來了家里。
打開房門,晴美笑容可掬地雙手高舉手提袋,裝得滿滿的都是做菜的材料和為我買來的啤酒。
「今天,幫雅也做大餐哦!」
看到晴美精神奕奕的臉,我柔和地笑了。
手,緊緊地捏著門框。其實,不想讓任何人再進來。
「不是說過了嘛,牛女乃的飲用期一過就要扔掉哦!」
我看著晴美彎腰跪在冰箱前,像個小主婦一樣,忙忙碌碌。身體和內心都同時感到一陣疲倦。其實,不想被人這樣入侵我的生活。
「怎麼了?」手扶在冰箱的門上,晴美歪頭注視我,「臉色不好呢。」接著,擺出了要走過來踫觸我的動作,「發燒了嗎?」我下意識地閃躲了一下,覺得失禮馬上掩飾地笑了。
「…好像有點焦躁。」
「工作不順利嗎?」
晴美的眼楮大大的,在近距離之處不停眨動,滿滿的關懷不斷流溢,卻讓我不知如何招架地把頭低下了去。
「雖然不難處理,但都是些瑣碎的事。」我說。
「我懂的。」晴美理解地點點頭,「我那邊也是一樣。唉。朋友雖然很有藝術天分,但是和人交際不太行。這方面全是我在做呢。這樣高密度的,不斷和生人接觸的話,焦躁感就漸漸累積起來了。」
「就是這樣。」
「嗯。雅也因為要接觸的人,是我的幾倍多。疲勞也一定更多呢。」
晴美笑著,溫柔地把手抬起來。這一次,我沒有閃躲地讓她把手放到了我頭上。貼近過去,我擁抱住她。
晴美有種不可思議的能力,即使一開始讓我想要防備,但一定能在最後對她投降。
她不急不徐的話語,也總是能說得令我信服認同。接著,就會漸漸產生因認同感而變得親密的錯覺了。
躺在晴美的腿上,晴美一邊說話,一邊幫我按摩頭部。
房間就像回到老家的樂器行,我們依然是來此打工的少男少女。隔著櫃台,各自做著自己的事,一邊閑聊著。沒有壓力的感覺,不想放棄的溫度。
抱住晴美的腰,我忽然有點明白了櫻子慣性出軌的理由。
因為人類貪心,即使知道不能全都得到,也還是因為害怕失去而不想放手。我一邊對晴美感到愧疚,一邊跑神地漏听了晴美說話的內容。
現在櫻子在哪里呢?是和良屋在一起嗎?她會因為那天晚上的事,而對良屋產生愧疚嗎?還是完全不在乎呢。
突然興起惡作劇的念頭,很想打電話給良屋,試探一下他的反應,他知道嗎?知道櫻子和我交往過嗎?現在,雖然分手了,但還是一起過夜了的事,他知道嗎?
我為自己有這樣的想法而愕然不已。
我變得殘酷了。
鏡子里映出的我,是東京隨處可見的成年男子。
但在我記憶的鏡中,我還是那個睡不著覺的晚上,站在朋友家窗下,用小石子敲打上去,然後站在堆滿雜物的空地上听著汽笛的聲響和朋友練習投球的少年。
因為這記憶的鏡子還沒有破碎,每當它與現實映照,就讓我為著自身的改變而訝然不已。
可這改變,並不是突兀發生的。
它就像似水流年,一點一滴地侵襲,把我們毫無察覺地改變。
不變的是……
我對吉野櫻子的迷戀。
就好像不管何時遇到她,我都會愛上她一樣。與相遇的時間、場合無關。就像人類即使失去記憶,也不會因此改變口味。我像忘卻了過往那般一再重復地愛上同一個女人。
這個感情讓大腦沸騰,讓思緒變冷。
我漸漸地沉溺其中,找不到掙月兌之道,也變得懶于掙月兌了。
櫻子,還是會跑來我這兒。
總是半夜三更的,一句話不說地按著門鈴。
那刺耳的音色,讓我不得不第一時間,快速地把門打開。
「我已經有女朋友了。」
「我不是來當你的女朋友。」
回答我疲憊的聲音,是她倔強的答案。
我說不出話,只能看著她。
因為我愛這個女人,雖然她是魔鬼,但她是我愛的人。我愛的人。所以我做不到對她殘忍。
只是看著她,我就難過。
我想她過得好。
不願看到她精神差的模樣。
可現實是,如果她過得好,就不會來我這里。
我很清楚,她在我這里尋找慰藉。
就像我擁抱晴美,也是尋找慰藉。
可是我願意負起責任,而她不願,也不想。
她就像一只任性的小鳥,只在想來的時候飛到我的窗子,天亮了,或許天不亮,她就會又再飛走。
也許下次受傷,她會再來,也許她就此消失,再不出現。
我被她一次次這樣傷害著,卻沒有辦法不讓她一次次進駐我的世界、我的心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