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這樣。」黑發碧眼的男人側轉馬身,用自己的身體擋住貞德,捧住她的臉頰,額前的黑發散灑來遮住湛綠眼眸中閃動的情愫,「我才不管你是不是神座前的天使,你是法國的天使就夠了,貞德,你已經做到了救國天使該做的事啊,即使我們戰敗在這里,法國的戰局早已經轉敗為勝了。貞德,你已經拯救了法國。」
「可是,我卻沒有辦法拯救你。」哭泣著,她感到近乎絕望的無助。即使離他這樣近,也還是看不清雷蒙的臉,她的眼底早被淚水變成一片模糊,心在拼命地哀求,她不要雷蒙死啊。
夾在風中洶涌如雨的箭疾射而來。他的臉上保持著溫柔的笑容,只是在那個瞬間,他捂住了她的眼楮。
帶著溫度的手掌自她的臉上一點點地滑落,她的眼淚也隨之潸然而下,被無數利箭刺穿的男人還保持站姿,靜默在身前一動不動。
她不敢把眼楮挪到他臉以下的部位,怕心髒會醫強烈的悲憤在瞬間被壓碎。
「不……」唇顫了顫,她的聲音已經無法稱之為是聲音,「不……你、你的家鄉還有人在等你……你們要周游世界……你不要……不要……」
語無倫次地顫抖著,她只能無助地望著那雙溫勇的深綠色眼楮,望著他的唇開啟,在微笑的剎那,血液狂噴,濺滿她的臉頰。而他堅持要留給她一個笑容,吃力地抬起頭,為了踫一踫她的頭發,為了擦掉她臉上沾染的鮮血,他咳著,伴隨著大量的鮮血,微笑著低低地說︰「傻瓜,其實那是我騙你的……」
有些話,似乎再也來不及說。他緩緩地閉上了眼,任長長的卷發被狂風吹成黑色的火焰,翡翠般的美麗眼眸中,生命的光澤已驟然消失,在手指只差一點便踫到她額頭的剎那,雷蒙高大的身體轟然倒地,好似某顆星辰發出撞擊時震撼蒼穹的巨響。
世界在眼前分崩離析,心髒在體內支離破碎。
她身體所有的力氣仿佛都被在瞬間抽離,軟綿綿地隨著雷蒙的倒下她也跪倒在地。雙膝與地面相踫撞的疼痛已沒有知覺,她猶疑恐懼地伸出顫抖的手,去搖晃那已經不可能再次睜開雙眼的人。
眼淚落下,點點滴滴,她緊緊地抱住他,淚水滴落在懷中男子的額頭上,如陽光下閃閃發光的珍珠。初次見面的時候,他站在牆上雙手抱胸,昂著頭,大卷黑發在風中招搖,凜冽的姿態一如傲然的獅子。因為絕對的溫柔而顯得絕對強大的男子,有著堅強的面對烈日也不會退縮避讓的眼楮的男子……怎麼可以,這樣死去……
她抱著他,抱緊他,把濕涼的臉頰貼在他冰冷的額頭上,听不到敵兵向她走近的聲音,听不到牆上有年輕的法軍沉不住氣喊出的提醒她的叫聲。
她听不見,身邊的任何聲音都听不見了,視野之處,一片白茫茫……
強大的悲哀迫使她麻木地抬起頭,卻在目睹到城牆上那個熟悉的身影露出殘酷的微笑時,終于厲聲尖叫起來……
第六章情繭囚牢
踽踽獨行。
在這無邊的暗夜中。
所有奔騰的火焰,都已一一平熄。
盡避它們曾有過瘋狂熾烈的燃燒,為你。
吾愛,我曾無比深沉地愛戀著你。
而今,我卻決定將你忘記。
不再痛苦,不再掙扎、不再思念。
必于你的一切,從此不再提起。
必于你的一切,我一筆筆慢慢抹去……
一樹驚秋。
寬大的梧桐葉片在風中旋起旋落,猶如過了季節沒有尋得歸路的蝴蝶。
清晨時分下了一場大霧,淡淡薄薄的白紗籠罩著整座魯昂。城市與季節,失去秩序。時間與過往,一並迷惘。惟一清晰的只有在深塔狹小的囚室內,牆壁上面的刻痕又再次深深地劃下一道筆直的印跡。
于是,又是新一天的開始。縱然沒有宣布黎明到來的陽光。
深暗幽遠的甬道上遠遠地傳來清脆的腳步聲,一並而來的還有沉重的鐵鏈拖在地面上發出的嘩啦聲響,那聲音,令在每一扇緊閉鐵門之後生活的人心弦顫動,他們知道,是獄卒來提審犯人了……
今天,被拉去拷打逼供或進行不公正審判的不幸者又會是誰?
每顆心都在惶惶不安……
生長在和平的環境中因而可以隨意說出擁有勇氣反抗時世的英雄們,一定都沒有嘗試過被人拷打的滋味吧。尖銳的染滿黑紅血液的刑具,往往只要讓人看上一眼,就會手腳冰涼失去抵抗的意志了。
貞德,就被關壓在這座陰森的英國制的監獄中。
而貞德,只是一個不滿十九歲的女孩子……
甬道盤旋壘起,獄卒拾階而上,往最頂層行去。
身後的人們松了口氣,卻又將心悄悄地提了起來,透過狹小的透氣孔,一雙雙各種顏色的眼楮流露著嫌惡而恐懼的情緒跟隨著獄卒的背影前行,他們是去提審那個小泵娘了吧……
唉……不約而同的沉重的嘆息彌漫開來,如窗外的茫茫霧氣。
不管多麼金碧輝煌的華廈里也會有藏污納垢的角落,即使生活在暗無天日的牢獄中,人們心中也依然可能存在正義。身為人類,自身固有的不可磨滅的感情,例如同情、恐懼、憐憫、憎恨,珍惜……這種種都不會因為披上囚徒的外衣而消失不見變成衣服上的號碼。
這里的人們,大多同情那個縴細的少女……他們听過關于她的傳說,也包括一些被夸大的負面的故事。例如她是一眨眼就用火焰毀滅了數萬軍隊的妖女之類……但在他們眼中所見到的這個貞德,卻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清秀少女罷了。他們沒有看見翅膀,不管是白色的或是黑色的。而對這樣一個少女實施殘酷的刑罰這種事是他們大多數人不能忍受的。
「哈利路亞……」
有人默默地在胸前畫下十字,也有人凝眉不語。處在相同的處境之下,他們無法救她,自顧不暇。但,頗具思想之士忍不住心中暗問︰法國國王在干什麼?他為何不向助他登上帝位的少女施予援手?
問題當然是沒有答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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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陽光也不能穿透的迷茫大霧中,位于最頂層看守最嚴密的囚室內,一個小小的身影正蜷縮在牆角。赤色金發亂如枯草,橫七豎八地遮擋著大半張臉孔,細瘦的手臂緊緊地摟著自己豎起來的膝,仿佛這樣蜷縮起來,就能將自己藏起,遠離這令人恐慌的冰獄。
意識如窗外枯葉隨風流離,任憑回憶乘虛蹈隙,身體的最深處,像被烙上紋身一般,只要微微觸踫,糾纏人周身脈絡中的過往竟夜,便段段清晰掩上。
在這白日與夜晚已不具任何分別與意義的所在,她無力制止任何事情的發生,甚至無力抵制在大腦內一遍遍重播的無數意識碎片接連不斷地閃過。
她不想回想任何一段記憶,不想思考任何一個問題。那些記憶無論曾經是溫磐或殘酷的,在如今都已經化為足以刺傷她的利器。
但,思想的齒輪月兌離身體能夠控制的軌跡,無論在黎明之時,在暗夜時分,在風吹落葉,在雨打梧桐,在每一個瞬間,她都無時無刻不在回想中掙扎沉淪。
而在段段回憶之間,總會出現兩個交替的人影,如溫柔的火焰,用留給她滿身傷痕。
金發如水,披散滿身的優雅男子帶著魅惑人心的微笑,在一盞暈黃燭燈之後,支腮凝望。因那一個微笑,一枚金幣,從此結下不解的情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