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滑落在他的身上,在他長長的如風中藤蔓搖動的金發上開出透明的花朵,他的身影嵌在直射而下的光束中,落在她眼中因光亮的強度而顯得模糊不清,但還是可以確定,他正在望著自己,用那雙冰冷淡漠的眼楮。
這樣望著他,她沒有考慮他在此處出現的原因,沒有漾起絲毫抵御危險的直覺,在一剎那中,她不能否認胸腔里升起的感情是淡淡的驚喜。
身後的敵兵,身邊的朋友,過去與未來,在理智未能啟動全憑感性反應的剎那,全部消失不見。不可欺騙的心,總是會在本能的選擇下將他的身影擴大成惟一。
寒星白色的鬃毛飄飄,蹭著她光滑的手臂,就要踫觸到城門,她的臉上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砰——」
「 ——」馬兒嘶吼一聲揚蹄退回,面前深重的鐵門不但沒有開啟反而更加緊密地關閉。那一聲厚重的聲響不但驚嚇了寒星,也震懵了貞德。
「我、我是貞德!」
她退後幾步,仰首向城上的法軍喊去,眼楮卻轉也不轉地只盯住一個人。
「陛、陛下……」舉袖擦拭著臉上的滾滾汗珠,城主小心地挪動著肥胖卻還算靈巧的身軀,顫巍巍地伸出肥白水女敕的手指,指向不遠處正慢慢上前的敵兵。
「那是北派人馬啊,我們……不出城去救天使嗎?」
「關緊大門就好了。」同樣,眼楮只凝望著一個人,白衣的王者淡然地說︰「北派的士兵不是很多,不會蠢到攻打康邊,只要關好門,他們對這里沒有影響。」
「我,我的意思是說……」城主額上的汗更多了,陛下的眼楮不好嗎?他沒有看到貞德殘軍的窘境嗎?不過這話他可不敢說啊。
「你的意思未免太多了點……」來自查理那森冷的聲音,令城主的雙腿一軟,差點摔倒在地。誰、誰說法蘭西的陛下只是裝飾品啊,為何他會覺得眼前這個年輕的男人是如此可怕!
「我是貞德!請開門啊!」
貞德的喊聲有些發顫,她想起了適才雷蒙說的話,不會的,不會的,難道……
寬大的手按在她的肩上,她回頭,就看到雷蒙如碧水清透的眼楮噙滿了深深的歉意與難解的憂傷。
「對不起,」黑發的男子露出勉強的微笑,「貞德,我的判斷錯了。我們不該來康邊的……」
「為,為什麼?」這句話不是貞德在問雷蒙,她不可置信地抬頭向上喊︰「我們是法國的士兵啊!你們沒有看到我們在被追擊嗎?你們沒有看到敵人已經在向我們發動進攻了嗎?你們怎麼能不管?!」
而且,就算這些守兵不管的話,查理、查理他在上面啊,他怎麼可能眼看自己和雷蒙落人身後正不斷靠近的敵人之手?
「保護大人!」
身側猛地響起喝令,貞德心神一震,回過頭來。隨他們逃來的士兵們已經開始在和逼近的敵人作戰了,但是人數差太多,我方又多有傷在身……這樣下去怎麼行?眼見不斷有人倒下,她的心更亂得理不出頭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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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國天使?哼哼……」位于不遠處身披金甲的男子輕笑了一聲,「那個小泵娘就是阻止我完成大業的人嗎?」
「公爵,您怎麼能親自來,太輕率了吧。」他身邊的中年人不滿地說著,一面觀察前方的戰局。
「有什麼關系,何況,你沒有發現嗎?城內的人根本就打算置他們的天使于不理啊。這種狀況如果都不能抓住那小泵娘,我就相信世界上真的有天使哩。」
「我這就傳令,讓他們射殺了那丫頭!看看她是不是能飛到天上去!」
「不。」男子擺手阻止,「殺害天使的罪名我可不想承擔,她在愚民們的心里還挺有地位呢。」
「那您的意思是……」
「抓住她,」模了模下巴,男子笑得很愉快,
「然後讓英國人于生命之前先剝奪去她所有神聖的外衣吧。一旦讓她承認自己並非天使,那麼她曾說過的話,例如某人是神所祝福的王之類的言詞,也不過是胡言論語罷了。是神話就該適合破滅的結局。啊,和城牆上那位冷血無情用完就扔的國王不同哪,我們伯艮第家的人一向喜歡浪漫的結果啊。」
與此同時,在康邊城門前的這場戰斗愈發激烈。
以貞德為中心的包圍圈正在逐漸縮小,望著一個個倒下去的不久前還活生生地與自己談笑的士兵,貞德被沉重的壓力壓擠得快要窒息。她尚不能接受查理置她不理的現實,她近乎絕望地仰望,而那個人的眼楮眨也不眨地、漠然地、冰冷地回視著她。
「開門!開門!」又一個士兵擋在她身前中箭倒下,貞德捂住耳朵悲淒地向城上大聲嘶喊起來。
淒厲的聲音尖銳地刺痛城上守兵們的心,然而沒有國王的允許,沒有人敢去開那扇門……
查理環抱著雙肩,冰冷地望著腳下那有如人間地獄的景象。少女痛苦的聲音、質問的眼神,都不能讓他改變心中無情的決定。
「貞德!小心點!」雷蒙伸臂幫她打掉一支疾射而來的飛箭,「不要再叫了,你不明白嗎?」
深深的翡翠綠的眼楮,像有魔力般喚回她的意志,她抓住他的胳膊,急切又茫然地搖首,「我不懂,我不懂,我們是為法國而戰的士兵,為何他們會不幫我們?為什麼?」
「貞德,對不起,告訴你這樣的事實真是對不起,」明明不是他的錯,但他的眼里卻浮動起淺淺的淚光,望著不知所措的女孩,他咬牙說出︰「無論你再怎樣呼喚也沒有用。在城牆上的那個人,就是為了要置我們于死地才會出現在這里啊。」
她咬住嘴唇,咬得那樣深,身邊的伙伴們一個接連一個地倒在敵人的箭下,而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任其倒下。
她靜靜地轉身,不想再看那個人一眼。而不論身前與身後,卻都是讓她雙眼落滿灰塵的地獄。
「上!把那個丫頭活捉了!男的殺掉!」
手持重盾的敵兵們踩著法國土兵們的尸體緩緩靠近,她只能望著,望著他們踐踏她的同胞伙伴,望著他們發出低沉的喘息,用那雙被血染紅的雙眼捕獲他們最想捕到的獵物——自己。
她和雷蒙背靠背站立著,然而一柄劍,一桿槍,在這樣的場合下,已經不具備任何意義。
「害怕嗎?貞德。」
背後傳來熟悉的溫度,縱然此刻,他也依然那樣的鎮靜。
可她沒有辦法做到如雷蒙一樣,她的心除卻憤怒還充滿了愧疚。
「雷蒙……雷蒙……」顫動著重復地念出身後男子的名字,為何與她以背相抵,把生命聯結一處努力奮斗的人從來不是查理?
「對不起,是我害你的,雷蒙……」她低頭,再也忍不住地啜泣出聲。
「傻瓜,你胡說什麼呀。」他輕輕地轉過頭,她這才發現,縱然語聲依然保持平穩,可雷蒙望向她的那雙湛碧的眼楮里,卻浮蕩著跳躍的淚光,似乎是想要努力地對她微笑,然而一開口,眼淚卻先一步直直掉落下來,「對不起,是我指揮軍隊的,是我把你們帶到這里的,這些全是我的錯,貞德,我、我……」嘴巴張張又合合,長久以來,那爽朗堅強的男人終于狼狽地抹掉眼淚,微笑著說︰「可以和天使一起作戰,我覺得非常榮幸呢。」
「可是,我卻並不是真正的天使啊。」她嗚咽地說著,「對不起,雷蒙,我騙了你,我只是個非常普通的女孩子。我從沒有听到過天主的聲音,是我的心讓我走到這里。對不起,我其實沒有任何的力量。如果我真有天使的神跡,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