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崇愚剛抬起頭,就對上班主任的目光。
「賀崇愚,把你的書包拿上來。」
班主任淡淡地說。
她愣了愣,不敢相信第一個中招的居然會是自己。
她確實沒有那種紀念冊,因為她不知道誰值得她記住和想念。值得她記住的人,連話都不肯說,何況是寫上自己的星座,愛好,偶像,生日,血型,贈言……
可是書包里有那篇小說……她還沒有來得及拿出來。
「來來來,不要磨蹭,快點兒拿上來。」班主任用指關節敲著講台桌面催促著說。
她把書包交了上去,班主任慢條斯理地從大口袋翻到小口袋,她站在一邊,低著頭等待結果。
班主任翻到了那本文件夾,隨便翻看了下,見是不屬于應該出現在學校學習範圍內的東西,但也不是她目標中的留言紀念冊,猶豫了一下還是塞了回去,對其他睜大眼楮的學生宣布說︰「確實沒有發現,好了,下一個。」
其他人松了一口氣,她也松了一口氣。
拎起書包,她往回走,無意中看了一眼他的方向,他沒有低頭,也沒有看她,而是看著窗外,遮住額頭的劉海在陽光下呈現出一種透明的色澤。她頭一次發現,他的下頜是那麼尖細,鼻梁是那麼挺直。從講台到座位那麼短短的一段距離,她走了如此漫長的時間,直到第二個被檢查過的人越過她的肩膀,她才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他收回了目光,看著自己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在她坐下來的時候,那熟悉的「得得得」的轉筆聲音又響了起來……她豎尖耳朵听著,覺得這樣單調的聲音又何嘗不是他一種安慰人的方式。
但是她沒有想到那本小說又一次牽惹出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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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放學的時候,收拾書包的她被一個同學叫去辦公室。忐忑不安地走到流金樓,她一邊想著會發生的事,一邊推開門。使她驚訝的是她的媽媽也在,而且坐在班主任老師的對面。
她坐下後,目光無意中掃到放在她面前的那個文件夾,封面是非常熟悉的棕色。今天忘記收拾書包了,她下意識地模向身側,可是空空如也的腰上提醒她,書包在教室里面。班主任平靜地看著她,指著那本東西說︰「這個是什麼時候寫的?」
「是……是小學五年級的時候。」
她分明沒有說謊,但是班主任和媽媽都不相信,「小學?」
班主任拿過去看,先用質疑的口吻說︰「這怎麼可能是小學寫的?」然後又用堅定的口吻說,「絕對不可能。」
媽媽也說︰「如果是你小學寫的,為什麼我一點兒都不知道?你小學的時候哪有空寫這個,還是在我們的眼皮底下?」
她只好不說話,心里默默地想著,是不是大人一旦發覺無法掌握自己的小孩,就會產生這樣驚慌的反應?
「現在這樣的非常時期,你怎麼還有空分心出來寫這樣的東西?」班主任說,「就算是你小學時寫的好了,那時候就對男女之事那麼清楚啦,里面有些地方我看得都有一點兒害臊。」
她不相信,班主任是有孩子的,這樣的女人,不正是旺盛地制造著愛情的年齡嗎?
班主任繼續對她媽媽說︰「賀崇愚是個很害羞的女孩,總是不怎麼講話,恐怕就是消失一個禮拜,班里可能都沒人會注意到。」
媽媽說︰「我也沒有想到這麼多,她平時一個人在書房里,我們都以為她在看書做功課……」
「現在十四五歲的女孩,是一個青春期,會特別叛逆,什麼早戀啦,胡思亂想啦,動不動就離家出走啦,做父母的要特別注意觀察她們的舉動。」
「她一直很乖,我們也沒有往那些方面想,不過最近我也發現她有很多心事,不跟我們說……」
走出辦公室後,她沒有和媽媽一起回家,堅持說還要打掃衛生。媽媽沒說什麼就先走了,她一個人則在足球場一直坐到六點半。
棒天她就逃學了,那天正好公布數學成績,她的卷子放在空空的桌子上面,鮮紅的筆在成績那一欄寫著「56」。同一時間,她爬上了高高的城牆,埋葬了那里一只死去的小貓,雖然她不知道它為何會死在這里,這個城牆,又高又冷,連一點兒擋風的地方都沒有,為什麼它會跑到這里來呢?
而她,賀崇愚,她為什麼會跑到這里來呢?
這城牆,並不是這個城市里最高的地方,當然更不是最接近天空的地方,在這里五十層以上的建築,少說也有三十座,她趴在古老的石磚上,任憑風將她吹得搖搖欲墜。想起昨天的社會課上,說有一個青年男子從「銀百」頂層跳了下來,砸在美食廣場正中央,嚇得在那里悠閑用餐的有錢人四散逃竄。她听老師這麼說的時候,很奇怪的是,她覺得好笑。
她說︰「這個人根本不是有心想尋死,他一定是站在頂層,看著下面的人,吃著生猛海鮮喝著人頭馬XO,看著看著就情不自禁地跳了下來,他跳了一半才想起來,自己這麼做是會死的,可是他轉念一想,我吃不成你們也別吃!于是就‘砰’的一聲,發生了報紙上報導的那種事。」
「你居然笑得出來,你這人的腦子是用什麼做的?」一邊的班長奇怪萬分地看著她說道。
賀崇愚聳聳肩︰「早死早投胎,有什麼好難過的……」
她看著灰色的天空,城牆上的風好大,寂寞的青草,在她手邊肆意地生長著,這里是它們惟一的樂園,不管是城市的哪一個角落,都是造出來的極樂世界,它們所面對的只有被鏟除的命運,她不明白,同樣是植物,為什麼人類是如此的不公平,賜予它們溫室和野外不同的待遇?
賀崇愚俯,聞了聞這些青草,那只死去的貓,墓前同樣長著這種青翠欲滴的植物,繁茂一片。她情不自禁地對它說︰「但願我死後,可以像你一樣地被野草包圍,而不是躺在冰冷的水泥包里。」
下了城牆後,她就回了家,媽媽拿著話筒看著她進了門,吃驚得不得了,「你去哪里鬼混了?老師和同學都從學校趕回來找你了。」
好奇怪,她不去學校,頂多是被當做生病了,為什麼大家要找她呢?
後來才知道,是班長看她沒去,火急火燎地去老師辦公室,說︰「老師,賀崇愚可能會出事,因為昨天放學時,她曾經說過一些奇怪的話,說什麼男人跳樓,還笑了笑。」
老師嚇得面無人色,連忙往章家打電話,家里人也是一頭霧水,說她準時出的門,這樣一來更是炸了鍋。據班長仔細回憶說,賀崇愚的確講過一個男人跳樓,還說了早死早超生的話,班長那個家伙無意識中的添油加醋令全校師生轟動,滿大街地找一個叫做賀崇愚的人,雖然他們連她長什麼樣都一無所知,卻還是賣命地跑著,上演著一幕似乎很感人的同學友誼劇。
得知她平安回到家中一根毛發未少,學生們似乎有點兒失望。班主任留下來對她苦口婆心地進行教育,說人生可以有很多的路,考不上好的大學並不意味著失去一切,無論如何都不要選擇死這樣懦弱的路……她感到可笑極了,她什麼時候想過死亡?她又憑什麼就一定考不上好大學?
好不容易趕走了班主任,她趴在窗口看著黑下來的世界,媽媽推門進來,猶豫了一下把那文件夾還給了她。
「告訴媽媽,你真的有喜歡的人嗎,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