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流下來,咸咸的,涼涼的,沒等落到地面,她又一次承接了所有的委屈。
擦掉腮上的眼淚,她取掉耳機,算了,至少有這「 」的聲……就當這是他說的話吧,也許,這比真的听他說話要好得多,她可不想听見課堂上那樣的公鴨嗓子啊。
第三年、流年
題記︰
賀崇愚又笑了,是非常會心的那種笑。她回過頭去繼續看小說,身後十分安靜,好像沒有人存在一樣。過了一會兒,她再次回過頭,看到他果然睡著了,呼吸十分均勻,手臂彎曲擋在臉上,遮住眼楮,一條腿彎曲,另一條腿翹在那條上面,十分嬉皮的睡姿。
她閉上眼楮,感受著陽光。在他們倆共處的畫面里,總是有陽光。細膩的陽光,輕輕柔柔地吻著這個少年和總是凝望他的少女,小心地收斂起強烈得足以灼傷人皮膚的熱度。
賀崇愚把書輕輕地蓋在他的臉上,蹲在他的身邊看著他,過了很久才悄悄站起來,揉揉發麻的腿腳。
曾經有一個上午,十五歲的她是那麼專注地蹲在十五歲的他的身邊,在近在咫尺的地方觀察過他……
到了第三年,他們又面臨著一次升學。聯考之後,學生會向學校發起了一個提案,邀請一些家長來和學生們一同參加聯誼會,算是緊張之余的放松。學校同意之後,列出了惟一的一個條件——由學校方面來決定家長代表的人選。
聯考的試卷正在緊張的批閱中,每個人都很關心自己的名次,于是這段時間頻繁出入閱卷室,幫助老師審批試卷的學生就成了炙手可熱的明星,每回午自修一結束回到教室里,總是被打听消息的人圍得水泄不通。
幸運的是賀崇愚也是被圍的人之一,之所以說她幸運是因為她看見了自己的成績單,糟糕透頂,自從三年級以來她的總分就沒有進入過前十名,除了一些單科得到比較前的名次。班主任和數學老師大概對她很不滿意,但是一直壓抑。直到她爆出一個大冷門——把數學考成剛剛及格的分數,老師終于忍不住了。
她知道一場談話無可避免,但是不清楚用什麼形式。老師應該看出她心不在焉,也明白任何形式的談話只不過是換湯不換藥。
聯誼會的前一天,學校已經和所有被邀請的家長通過電話,確定了出席名單。每個班里都有兩到三名學生的父親或者母親被邀,自然那些學生就成為榮譽的焦點。
班主任也有所動作,她為家長們準備了一份禮物。
自修課上,她給每個人發下一張白紙,「現在我們做個畫圖的游戲。」她說,大家都很興奮,因為打從幼稚園出來就沒怎麼玩過畫圖,說不定水平都降低到幼稚園以下去了,還不如嬰幼兒。「用我教你們的函數坐標畫這樣一副畫。」班主任在黑板上一邊示範著,一邊解說。
「橫坐標代表你們入學三年以來聯考的次數,以一厘米為單位。半年考兩次,三年十二次。」
學生們畫了十二個單位的橫坐標。
「而縱坐標代表你們每回聯考的名次,我們有三十六人,以兩毫米為一個單位。」
學生們畫了七十二個小榜。
賀崇愚已經知道了她要干什麼,停下筆盯著桌面發呆,班主任的話仍響在她的耳邊︰「現在我來按照學號報出你們每個人、每回聯考總分的名次,你們記下來後,將點標在相應的坐標上。」
她開始報第一個,某某,16、25、21、17……
賀崇愚雖然低著頭,卻能清楚地感覺到她周圍每個人的表情,他們興奮而緊張,手里的筆沉甸甸的,卻飛快地記錄著,然後迫不及待地在那個機械的坐標軸上尋找自己三年來的位置。有人沮喪有人樂不可支,班主任很快報到了她的名次︰「賀崇愚,」她的聲音頓了頓,而賀崇愚知道她在往這邊看,「12、21、34、24、42……」
她的筆條件反射地記錄,她都有些憤怒地看著它們。
她還听見周圍的人驚訝地瞪著眼楮。
「然後你們可以把這些點連起來,看看你們的走勢是進步,還是退步,抑或原地不動。畫完以後交給我。」班主任說完,就拿著自己的東西離開了教室,賀崇愚旁邊的一個家伙開始忙不迭地「復制」自己的那張表,以留下一份存根。
「嘿,我的是個等邊三角形!多麼巧!」一個家伙興奮地叫道。
「你怎麼說也算是進步了啊,看看我的,尾巴朝下栽,哎!」一個家伙安慰另一個家伙。
忽然有人嚎啕大哭起來,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流,一個高高大大的男子漢哭得稀里嘩啦,「只有前十名的人才能繼續留在這里念高中,一切都完了……」
她捂著耳朵,還是盯著桌面。她還沒有把那些點連起來,但是她知道它們必然是一條下垂的曲線。
「讓我看看你的。」一個家伙拿走她桌上的紙,「搞什麼呀還沒連,我幫你連起來。」
她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勇氣和力量,「刷」地一下奪了回來,揉成一團扔在地上,用腳踩住。
那個家伙嗤笑一聲,轉身又去拿別人的。
「全部交給我!」班長拉開嗓子吼道。
……
放學以後她朝足球場走去,靠著球框坐在黃昏的太陽光里,也不知道是在緬懷著什麼逝去的東西——她好像從來就沒有擁有過什麼,不是嗎。她打開書包,拿出那份《月亮寶石》,細細地翻看著。已經很久沒有重溫過的東西,再看時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淒涼。每個字好像都在嘲笑她,這不過是個連童話都算不上的東西而已。安徒生的《賣火柴的小女孩》,都在控訴著那個世界的黑暗,而你的文字又能說明什麼?
是啊……她想自己也許會像那個女孩,用一根根小小的火柴,一個個小小的方塊字,去實現心中的希望,去描繪心底的思念。人們都同情她,可是她,終究還是幸福的吧。
她打開書包把小說放入,然後起身向校門外走去。
聯誼會過去後,在掛滿了裝飾物的教室里,學生們繼續經歷新的模擬考試。但是同時另一件事情也刻不容緩,各大學校周圍文具店里所賣的畢業紀念簿開始大批量地進貨,仍然導致供不應求。就算再怎麼苛刻的學校,再怎麼緊張的生活也好,三年過去了,需要留下一個紀念總是無可厚非的吧。
就算不是為了紀念青春,紀念回憶總可以吧。
一天第三節課下了的時候,任課老師剛剛走出教室,班主任忽然走了進來,大聲地說︰「所有的人都不要出去,坐下來,把書包放在桌子上面。」
大家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可是看老師很嚴肅的樣子,都乖乖地通通坐好。
班主任說︰「現在學習緊張成這個樣子,你們還搞什麼簽名留念,上課的老師反映說,一下課本子滿天飛,上課都收不回來,影響听課情緒不說,你們還要不要畢業?」
所有的人都噤若寒蟬,賀崇愚旁邊那個機靈的女生,偷偷地拿出一卷透明膠帶,輕輕地撕了幾條,把紀念簿貼到了桌子底下。
班主任繼續說︰「要留紀念,畢業以後我專門抽一天時間讓你們寫,到我家里去寫,我請客吃飯。現在忙,忙什麼,以後都不要見面啦?我現在報名字,報到名字的人把書包拿上來給我檢查,我看到底有多少人在搞這個東西——太不像話了。」
機靈女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放心地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