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激動的,毫不憐香惜玉的攢緊她的手,眼底掀起絕望。「可今生今世,料想我是擔負不起這份情了。」
她猛地仰頭看他,再度未語淚先流。「借口!」她別扭的想掙出他的掌握,不懂為何在兩人有過枕席之私、肌膚之親後,他卻三思弧行,急于將她推離他的生命。「借口!借口!借口!」她搖著頭低嚷,淚眼紛紛:心痛也紛紛。
「不是借口!我以性命起誓。」他改捧住她的頭,唇輕點她的。「不是借口!我何嘗不怕『殘燈明滅枕頭敲、暗盡甭眠滋味』?又何嘗不想與妳『同調銀笙字,同燒心字香』?可妳不明白,縱我有千絲萬縷的情,怕也敵不過現實的利剪啊!」
「利剪?什麼利剪?」她緊攀住他,回予他如炮烙般的吸吮,暈陶陶的、虛綿綿的,直到他抽開唇,她才拉回神志。「利剪?指誰?你的仇?抑或是你的仇人?」
「兩者皆是。」楚樵抹去花綺頰上的淚滴,卻同時撤開雙手。他臉色沉郁的劈開雙腿,交抱雙臂,目光茫然的站在庭前一渠偶爾掠過波光的漆黑水道前。
「我的仇人非等閑之輩……不!懊說他是人中龍鳳,若我識時務,理應避免追溯前仇、理應好好的做我的江南神捕,留個美名;或退隱山林,娶房妻室,生幾個胖小子,無憂無慮、好山好水的過一生。可我楚家幾十余口人的性命悉數斷送在此人手里,他們淒慘的死狀,猶如一首索魂賦,無時無刻不侵擾撕扯我的神魂,令我不得平靜。」
「如此心狠手辣的人究竟是誰?我就不信連我阿瑪都治不了他。」花綺相當有自信,可心上卻又隱隱有種不祥之戚。
楚樵沒有回頭,只仰天長嘆。「妳阿瑪根本動不了他一根寒毛!我說過,他是人中龍鳳,而在咱們這紅塵俗世中,有誰膽敢自比龍鳳呢?除非--」
「除非……除非是當今聖上?!」花綺立刻茅塞頓開,卻霍然心驚。
「不錯,陷我于水深火熱者,不是他人,正是當今聖上,是妳的血親叔父--乾隆皇!」楚樵轉身面對地,神情慘淡,可語氣卻剴切。
「不可能!」花綺目瞪口呆,無法置信。
「何謂不可能?」楚樵慘淡一笑,「乾隆斌為一國之君,位居千萬人之上,掌心翻風、掌背覆雨,要他人生便得生,要他人死便留不過五更,有什麼是他做不到的?」
「可……家有家規、國有國法,我皇叔一向僅守典制、勤政愛民。況且,他是受百姓推崇的有道明君,身為升平盛世的統治者,他萬萬沒有濫殺無辜的理由啊!尤其你們楚家和皇室似乎素無淵緣……」說到此處,花綺不由得噤口了。
她又怎能肯定楚氏一族和皇家沒有淵緣呢?她對天漠的了解,僅止于楚阿爺、阿女乃隨口拾綴,而二老幾乎從未談及楚家的過往……她這才發現,對天漠,她實在是所知有限啊!
好的是,天漠似乎也覺瞞之無益,他改為仰望弦月,娓娓地說來,「我爹名叫楚隸,本是家有薄產,急公好義的尋常俠客,因無意間救了當今聖上一命而受到器重,官拜御前護衛。『御前三品帶刀護衛』……是多少人求不得的肥美缺啊!
「一夕之間,我那平凡的爹,成了穿金戴銀瓖玉的大紅人,而咱們楚家,也因為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繁榮鼎盛了起來。可嘆那樣的深宮內苑,本就勾心斗角、危機四伏,更可嘆的是我爹那人,總一副直心腸,非但不懂得拍馬逢迎,更不懂得汲汲營營,其是非觀里僅有黑白,沒有灰色地帶,也因此,君子沒遇上幾個,小人倒是得罪不少。
「偏偏他又伺候了個只知道听涂說,不懂得明察秋毫的主子,後來干脆辭官返鄉,原想淡泊名利、遠離富貴,卻沒想到還是難逃小人的暗算。」
他握緊雙拳,抿緊唇,臉上難掩愁苦與悲憤。「可知曉,那日帶頭抄我、滅我楚氏一門的是誰?就是妳叔父內院的副總管畢公公畢恆!他領著一批身著夜行衣靠的大內高手,沒有任何具體的理由,只說奉命來取幾個楚家人的項上人頭,也不管遇上的是手無寸鐵的婦孺老弱,見人便殺、逢人便砍,一口氣誅殺我楚氏幾十余口人……
「我親阿女乃、父母,一雙弟妹皆魂斷彼時……時隔多年,如今回想起賊人們凶殘嗜血的模樣,仍令人不寒而栗。畢恆應該是妳叔父的心月復親信,他職司干清宮。」
「你肯定……是畢公公?」
「極肯定!案發那夜,就在阿爺帶我逃離家門前,湊巧听見殺手之一漏了口風,喊了一句『畢公公』,我至死都難忘一徑強調『奉命』來取幾個楚家人頭那陰陽怪氣、非男非女的聲音,我更確定的一點是,畢恆鐵定與仇家幫有所串通!
「不知妳還記不記得,妳初次被抓入仇家寨時,曾有一群舉止詭異的男子入寨,據大傻探得的情報與我後來的查證,那群人就是畢恆培養的禍害,畢恆透過那群人來與仇家勾掛。
「而兩群人的目標是如今送到妳阿瑪手中的那批證物,那些都是畢恆殘害忠良的罪證,一旦公開,諒那畢恆有十條命也不夠償!也幸虧于大人配合,咱們早一步行動,物證沒有流回畢恆手里,否則後果堪虞。」
「不對、不對,若依你所言,我皇叔下令誅殺你楚氏一門,而畢公公又和仇家幫有勾掛,那麼不就等于我皇叔和仇家幫也有牽連?不,我不信!對那些禍國殃民、涂炭生靈的人,我皇叔一向是深惡痛絕的,所以,對于你的指控,我不服!」
花綺是真的不服,她的叔父即使稱不上宅心仁厚的聖賢,可也貴為一國之君,豈有與亂賊勾結,殘害自己臣民的道理?而花綺不願信服楚樵;所言的另一個原因是,一旦她贊同了楚樵的說法,他倆,今生今世想相依相守的希望,更是比海市蜃樓還渺茫、還虛妄了。
楚樵被她激烈的駁斥,先是苦笑,繼之強調,「我早說過,他貴為一國之君,即使要命令平波起萬丈,也沒啥為難的。我亦說過,自己的仇,除非自己報,又豈敢仰仗任何人。」
「你……意欲如何?」
「還能如何?」楚樵毅然決然的盯住她的目光。「以眼還眼、以牙還牙、血債血償!」
瞧他堅決的,抱著必死決心的神情,花綺心一慌、腿一軟,腦袋里霎時空空蕩蕩的,什麼也無法想。「那……咱們的枕席情、同心夢呢?是否當真只能任惆悵、任淒涼、任斷腸?」
花綺惶然的模樣,教楚樵不由得眼眶生出剌痛感。「原諒我,三格格,天可明鑒,我多喝望能與妳共結纏綿連理枝,與妳朝朝暮暮,錦瑟華年同度,可若妳了解我,定當明白,即使『東風綠遍江南岸』,我亦難逃『西風愁起綠波間』,此乃宿命。血海深仇若不做了斷,料我此生定侵擾不寧、苟且難安。」楚樵說得婉轉,但眉宇間卻泄漏出「生何歡,死何懼,生死又何須算計」的執著。
又見他壯士斷腕、義無反顧的神情,花綺忽然明白那種「雖九死其猶未悔」,不犯琢磨、不層綢繆的心境,同時,她也幡然了悟,她想與他「死生契闊」的心情是那般濃烈、那般堅定!
作為一個行俠仗義的俠客是不容易的,身為一個背負血債的俠客,道途更是艱難,而既自認為俠客的紅粉知己,她焉有不成全他盡節盡孝的道理?